公共电话亭旁,林森倚靠着冰冷的玻璃隔板,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的声音。那通充满暗示与挑衅的电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已然荡开,但潭底是吞噬一切的黑暗,还是终于现身的巨兽,他无从知晓。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风平浪静得令人窒息。王闯那边传来消息,李梦已被妥善安置,U盘交由绝对可靠的技术人员紧急鉴定,初步确认音频没有明显剪辑痕迹,内容极具爆炸性。赵乾的逮捕流程被正式叫停,专案组内部弥漫着一种紧张而困惑的气氛,风向悄然转变。
水淼没有任何异常举动。她像往常一样,待在法医中心,甚至按计划完成了一份其他案件的常规鉴定报告。这种过分的平静,反而让林森感到不安。他了解水淼,她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意味着更猛烈的爆发。
下午三点,林森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是水淼。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没有说话。
“林顾问。”水淼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清冷,但似乎少了些许平时的绝对平稳,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或者说,是某种决定后的释然?“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林森的声音刻意保持冷淡。
“谈谈时间,谈谈镜子,谈谈……你一直想知道的真相。”水淼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我知道你在我公寓里找到了什么。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楚。老地方,那家咖啡馆,半小时后,可以吗?”
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他潜入过她的公寓!甚至可能知道他拿走了头发!这个认知让林森脊背发凉。但她没有选择举报,没有选择对抗,而是邀请他……谈谈?
这是一个陷阱吗?还是一种变相的……投降?
“好。”林森没有犹豫。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去。他需要面对她,需要亲耳听听,她将如何解释这一切。
半小时后,林森推开了那家咖啡馆的玻璃门。午后阳光斜射进来,在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水淼已经坐在了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和她平时一样。但细看之下,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同。她没有穿制服,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长发随意披散着,脸上未施粉黛,显得有几分苍白和脆弱。那种时刻萦绕着她的、职业性的冰冷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林森在她对面坐下,点了一杯黑咖啡。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沉默。窗外车流如织,室内的爵士乐慵懒流淌,却都无法化解这凝滞的气氛。
“你比我想象的,走得更快,也更远。”最终,水淼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看林森,目光落在杯中氤氲的热气上。
“是你留下的线索足够‘清晰’。”林森冷冷地回答,“从纤维到油墨,再到那个快了五分钟的闹钟和‘2357’的密码。”
水淼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自嘲。“我以为我能控制节奏,引导你看到我想让你看到的‘真相’。我低估了你,林森。你不仅看到了表面的指向,还看到了……镜子背后的东西。”
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林森。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有疲惫,有决绝,甚至有一丝……解脱?
“所以,你承认了?”林森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水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她的动作很慢,仿佛在品味着最后一丝宁静。
“我父亲水清源,是个天才,也是个傻瓜。”她开始叙述,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他太相信友情,太痴迷于学术,以至于将最重要的核心数据和思路,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了他最好的朋友,陈明远。”
林森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结果,你都知道了。陈明远窃取了一切,抢先发表,名利双收。我父亲被反诬剽窃,身败名裂。学术委员会被陈明远打通关系,调查不了了之。我父亲求助无门,在巨大的压力和冤屈下,从实验室的顶楼跳了下去。”水淼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握着茶杯的手指,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那年,我十三岁。我亲眼看着我的世界崩塌。法律?正义?呵……”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它们只存在于书本里。对陈明远那种人,它们毫无用处。他继续风光无限,享受着本该属于我父亲的一切,甚至没有一丝愧疚。”
“所以你就策划了十五年,用同样的方式,处决他?”林森问。
“处决?”水淼重复着这个词,眼神锐利起来,“不,我不是处决他。我是执行一场迟到的审判。我让他死在被他窃取的荣誉包围的书房里,让他亲笔‘写下’认罪的遗书,让他用生命来偿还欠下的债。这很公平,不是吗?”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声音飘忽起来:“我研究他的一切,他的习惯,他的笔迹,他的社交圈。我进入警队,学习所有能让我完成这场审判的知识。我等待了太久,策划了太久……那晚,很顺利。他对我这个‘忘年交’毫无防备。镇纸很好用,压着‘遗书’,让他盖上手印时,他已经没什么意识了……”
她像是在喃喃自语,将犯罪过程轻描淡写地描述出来,冷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为什么是赵乾?”林森问出了关键问题。
“因为他也不是无辜者。”水淼收回目光,眼中闪过一丝冷厉,“当年他是知情者之一,甚至可能帮陈明远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手脚。他同样享受着学术掠夺带来的红利。让他当替罪羊,不算冤枉。而且,他很符合‘学术复仇’的剧本,不是吗?”
逻辑清晰,动机明确,甚至带着一种扭曲的“正义感”。林森看着眼前这个平静叙述着自己罪行的女人,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同情、愤怒、震惊,还有一丝深深的悲哀。
“你告诉我这些,是认为我无法用合法的手段定你的罪?还是……”林森盯着她。
水淼忽然笑了,那笑容苍白而破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美。“林森,你是个好警察,固执地相信着程序正义。但你想过没有,你偷走我头发进行dNA比对的行为,本身已经违背了你的信仰。我们……其实是一类人,为了心中的‘正义’,都可以不择手段。”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林森最深的痛处。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U盘里的音频,是你寄给李梦的?”他换了个问题。
水淼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重要的是,真相需要被听见。”
服务生端来了林森的黑咖啡。浓郁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
水淼看着那杯咖啡,忽然说:“还记得我问过你,相信绝对的正义吗?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她站起身,拿起外套和包,动作从容不迫。“谢谢你的咖啡时间。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吧。是坚持你那可能让真凶逍遥法外的程序,还是用我的‘罪证’,来成就你想要的结局?”
她留下这句诛心之言,像来时一样,平静地离开了咖啡馆,消失在窗外明媚而虚假的阳光里。
林森独自坐在原地,面前的两杯饮品,一杯已冷,一杯正苦。水淼将最终的选择权,像一枚烫手的硬币,抛回给了他。摊牌已然发生,但博弈,却进入了更深的、关乎灵魂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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