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茶香氤氲，气氛却剑拔弩张。林森手持温热的茶杯，没有饮用，只是感受着那份虚假的暖意，平静的目光下是高速运转的思维。他将问题抛回给杨博士，如同一颗试探性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意在观察底下潜藏的暗流。
杨博士脸上的笑容仅仅凝滞了不到半秒，便迅速恢复如常，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更为浓郁的、仿佛遇到知音般的赞许。他身体向后靠在舒适的沙发背上，双手交叉置于膝上，姿态放松。
“敏锐，林先生，非常敏锐。”他轻轻颔首，“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不错，水淼女士……或者说，她背后那些藏头露尾的‘守夜人’，这次确实给我们造成了一些……困扰。”
他用了“困扰”这个词，轻描淡写，但林森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霾。这绝非简单的“困扰”。
“那份不完整且被恶意解读的数据，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清水，”杨博士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惋惜，“它本身微不足道，却能迅速污染整个水体，引发不必要的恐慌和误解。我们星环科技致力于探索人类未来的边界，任何伟大的事业在初期，都难免会遭遇不解和非议。”
他看向林森，眼神变得“真诚”而“沉重”：“但误解必须被澄清，恐慌必须被平息。这不仅是为了公司的声誉，更是为了‘AxIom’项目所承载的、关乎人类进化可能的伟大愿景，不至于因一些宵小之辈的恶意中伤而夭折。”
“所以，”林森打断了他充满煽动性的宏大叙事，将话题拉回现实，“你们需要我，不仅仅是为了找到‘守夜人’，更是为了让我这个曾经的‘受害者’和‘执法者’，出面‘澄清’所谓的‘误解’？用我的身份和经历，去告诉外界，一切都是水淼的偏执妄想和‘守夜人’的别有用心？”
杨博士笑了，这次是真正愉悦的笑容：“看，我就说我们可以达成理解。林先生，你拥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非凡洞察力。是的，一个强有力的、来自内部的证言，胜过我们千言万语的辩解。你可以告诉世界，你是如何被利用，如何发现真相，以及……‘AxIom’项目真实的目的，远非那些被篡改的数据所能描绘。”
林森心中冷笑更甚。他们不仅要情报，还要将他打造成一个“幡然醒悟”的傀儡，一个活生生的、用于反击舆论的武器。这比单纯的刑讯逼供更加恶毒，旨在从根本上瓦解水淼用生命点燃的火焰。
“这听起来像是一笔交易。”林森放下茶杯，目光扫过书房，“我提供你们需要的情报和‘证言’，你们给我自由，甚至……让我见识所谓的‘伟大愿景’？”
“是合作，林先生，是共赢。”杨博士纠正道，语气热切，“你可以摆脱过去的重负，开启全新的人生，甚至有机会参与到真正改变世界的伟大进程中。这远比当一个被利用的棋子，最终默默无闻地消失，要有意义得多，不是吗？”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人类进化简史》，随意翻动着：“想想看，当未来的人们回顾历史时，你，林森，不再是那个卷入丑闻的前警官，而是拨乱反正、为真理发声的见证者。历史将由胜利者书写，而我们可以一起，成为书写者。”
话语中的诱惑与威胁交织，如同致命的蛛丝。
林森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权衡。他不能立刻断然拒绝，那会失去周旋的空间。他需要表现出动摇，需要抛出一些半真半假、需要验证的信息来拖延时间，并从中窥探更多。
“我需要看到诚意，杨博士。”林森抬起头，眼神中刻意流露出挣扎和一丝对“未来”的渴望，“空口许诺毫无意义。在我决定是否‘合作’之前，我需要知道，我为之‘正名’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项目？它是否真的……如你所说，是为了‘人类进化’？而不是另一个……‘陈明远’的悲剧温床？”
他提到了陈明远，这是水淼复仇的核心，也是“AxIom”项目无法绕开的污点。
杨博士合上书，放回书架，转身看着林森，眼神复杂，似乎在评估他这个问题背后的真正意图。
“陈明远教授……是一个令人惋惜的个案。”杨博士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他自愿参与了早期的探索性研究，但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我们未能预料到的排异反应。这确实是悲剧，也是推动我们不断完善技术和伦理规范的动力。科学探索的道路上，总难免有牺牲。”
他将悲剧轻描淡写地归咎于“意外”和“排异反应”，完全掩盖了胁迫和非自愿的本质。
“至于‘AxIom’的真正面貌……”杨博士沉吟了一下，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口说无凭。或许，让你亲眼看到一些……非核心的、但足以展现我们宏大量景的成果，更能帮助你做出判断。”
他走到书房一侧的墙壁前，那里看起来光滑无比。但当他将手掌按在某个特定区域时，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巨大的、占据整面墙的液晶屏幕。
屏幕亮起，显示的并非冰冷的数据或实验场景，而是一段经过精心剪辑的宣传片般的影像。画面中，没有血腥的人体实验，只有宏大的实验室场景、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专注工作的身影、以及一些看似积极乐观的“志愿者”在接受非侵入式检测和训练的镜头。旁白用一种充满希望和力量的语调，阐述着“突破认知边界”、“解锁潜能”、“应对未来挑战”等宏大概念。
影像的最后，定格在一张图表上，图表显示某种经过“优化”的神经反应速度或学习能力，远超常人水平，旁边标注着“AxIom phase I - 潜力激发初步成果”。
一切都是那么的光鲜、正面，充满未来感，与林森在数据中看到的残酷记录截然不同。
“这只是冰山一角，林先生。”杨博士的声音带着自豪，“我们致力于的，是引导而非强迫，是赋能而非控制。水淼和她父亲看到的，只是被扭曲的、早期的、不成熟的片段。”
林森看着屏幕上那充满诱惑力的画面，心中却是一片冰寒。他明白，这是更高明的伪装，是精心构建的、用于对外宣传和内部洗脑的“镜厅”。它将血腥的真相扭曲成光辉的愿景。
但他脸上没有表露分毫，反而适当地露出一丝“震撼”和“思索”的神情。
“确实……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他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动摇。
杨博士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真相往往比谣言更令人震撼。这只是开始，林先生。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看到更多，理解更多。”
他关闭了屏幕，墙壁恢复原状。
“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林森最终说道，声音低沉，“但在这之前，我需要时间……消化今天看到的一切。而且，我需要保证，如果我合作，我和……我关心的人，能获得绝对的安全。”
他抛出了一个模糊的、关于“关心的人”的钩子，这既能增加他“动摇”的真实性，也可能为他后续的行动创造不可预测的变数。
杨博士点了点头，笑容和煦：“当然，你的安全和我们未来的合作，是我们最优先的考量。你可以继续休息，认真思考。期待你的好消息。”
他示意工作人员将林森带回囚室。
再次回到那片绝对寂静的银色空间，林森靠在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第一轮试探性交锋结束，他暂时稳住了局面，并窥见了对方策略的一角。
但危机远未解除。他必须尽快找到这个完美囚笼的弱点。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个唯一的、与外界有物质交换的地方——食物递送口。
也许，突破口就在那里。只是，需要极其耐心和隐蔽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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