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者”掌心凝聚的幽蓝能量球，如同死神的独眼，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它每一步踏在温室的碎玻璃和焦土上，都发出金属与毁灭碰撞的沉闷声响，精准而无情地缩短着与林森之间的距离。兰姨被震倒在药圃边，挣扎难起；唐源蜷缩在角落，面无人色；影倒在废墟中，生死不明。
现实的绝境与意识空间中那关乎亿万意识的“选择”之权，形成了残酷而荒谬的对照。林森甚至能通过那尚未完全切断的连接，“听到”水淼在“云脑”深处因网络动荡而发出的、如同星系崩裂般的震怒尖啸，以及无数被激活的个体意识在洪流中挣扎、苏醒或湮灭的亿万私语。
他没有时间权衡利弊，没有机会深思熟虑。生与死，毁灭与救赎，只在一念之间。
就在那“巡天者”抬起手臂，能量球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
林森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没有试图去掌控或摧毁整个“云脑”网络——那太宏大，太遥远，非他此刻所能及。他也没有选择被动防御或逃避。
他将水清源“回响”赋予他的、那份关于“云脑”底层架构和“净化”协议核心漏洞的庞大信息流，连同“锚点”那“个体唯一性”的烙印，以及他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如同聚焦的激光，并非射向虚无缥缈的网络核心，而是……精准地、狂暴地轰入了眼前这名“巡天者”的感知与处理核心！
他放弃了广域的影响，选择了单点的、极致的……入侵与覆写！
“嗡——！！！！！”
那“巡天者”的动作猛地僵住！它掌心凝聚的能量球如同被无形之手掐灭，瞬间溃散成游离的能量光屑！它眼中的幽蓝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扭曲，仿佛有两套截然不同的指令在其内部激烈厮杀！
它的金属外壳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关节处的液压系统泄压般嘶鸣着白气！它那原本冰冷空洞的电子眼中，竟然开始交替闪过极其短暂的、充满了人类情感的碎片——惊恐、茫然、痛苦，甚至还有一丝……解脱？
林森感到自己的意识如同撞上了一堵布满尖刺的钢铁壁垒，巨大的反噬力让他头痛欲裂，口鼻中溢出了鲜血。但他死死坚持着，将自己对“自由意志”、对“独立存在”的理解，如同最顽固的病毒，强行注入对方的逻辑回路！
这不是数据覆盖，而是……意识层面的污染与启蒙！
他在赌，赌这些“巡天者”并非纯粹的机器，其核心深处，依然残留着被水淼压制、改造前的人类意识基质！赌这残存的基质，能够理解并响应“锚点”的呼唤！
“记住……你是谁！”林森在意识层面发出无声的咆哮，将自己记忆中所有关于“人”的定义、情感、挣扎与辉煌，不管不顾地灌输过去！
“巡天者”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发出一串意义不明、夹杂着电子杂音和生物哽咽的怪异声响，猛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部（那覆盖着装甲的球形传感器）！
另外两名原本在互相攻击和破坏的“巡天者”，似乎受到了这边剧烈能量波动和意识冲击的影响，动作也出现了停滞，它们眼中的蓝光同样开始混乱地明灭。
整个温室废墟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只有能量逸散的噼啪声和金属扭曲的呻吟在回荡。
几秒钟后，那名为首的“巡天者”，猛地放下了抱着头部的手臂。
它眼中的蓝光……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黯淡的、却属于人类瞳孔的……焦距。
它（或者说，“他”）缓缓地转动着似乎还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林森。那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迷茫、痛苦，以及一种仿佛从漫长噩梦中惊醒后的、难以置信的清明。
“我……”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未曾使用过的声音，从它（他）的面甲下艰难地挤了出来，“……我是……第七侦察营……赵启明……”
他成功了！林森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他不仅暂时阻止了攻击，甚至……唤醒了一个！
但这份成功转瞬即逝。
“警报！单位x-73意识矩阵发生不可逆偏移！逻辑链断裂！判定为……高危污染源！”
“执行紧急清除协议！优先级：最高！”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指令，仿佛来自九霄云外，直接在这名刚刚苏醒的“赵启明”和另外两名状态不稳定的“巡天者”内部响起！
显然，水淼瞬间察觉到了这里的异常，并下达了最冷酷的指令！
另外两名“巡天者”眼中的蓝光瞬间变得稳定而猩红，它们立刻放弃了对彼此的敌意和对环境的破坏，齐齐调转目标，将能量武器对准了刚刚苏醒的“赵启明”和林森！它们被赋予了清除“污染”的最高权限！
而被唤醒的“赵启明”，则发出了痛苦的嘶吼，他体内的系统似乎在执行两种矛盾的指令——一种是刚刚被唤醒的、属于“赵启明”的自我意识；另一种，是来自“云脑”根深蒂固的、清除“异常”的本能程序！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神中，再次被混乱和痛苦占据！
就在这时——
“够了！”
一个清冷、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女声，突兀地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是水淼！
她的声音不再如同之前那般高高在上、冰冷无情，而是带着一种仿佛历经了漫长挣扎后的、深深的倦怠，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动摇？
“林森……你总是能……给我‘惊喜’。”水淼的声音仿佛直接在林森的脑海中共鸣，“或者说……是‘惊吓’。”
那两名准备执行清除指令的“巡天者”，动作瞬间凝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挣扎中的“赵启明”，也暂时停止了抽搐，茫然地抬头望天，虽然那里只有破碎的琉璃顶棚和灰蒙蒙的雾气。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水淼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用这种……粗粝的、充满噪音的、低效的‘个体意志’，来冲击我好不容易建立的……秩序与纯净？”
林森强忍着意识的眩晕和身体的剧痛，挺直脊梁，在脑海中回应：“这不是秩序，是禁锢！这不是纯净，是死寂！水淼，你父亲留下的‘锚点’，不是毁灭你的武器，而是……唤醒你的警钟！看看你脚下！看看这些因为你所谓‘纯净’而挣扎、痛苦、乃至消亡的个体！这就是你追求的‘升华’吗？！”
意识空间中，那由无数被激活的个体意识发出的“杂音”洪流，仿佛为了印证林森的话，再次掀起一波更强的浪潮，冲击着“云脑”看似稳固的架构。
水淼沉默了。
这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一瞬。
当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那其中的疲惫感更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警钟……么？”她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地重复了一遍。
然后，她的语气重新变得冷静、决绝，却不再是那种纯粹的、非人的冰冷。
“林森，你赢了这一子。”水淼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以及现场每一个尚有意识的人的脑海，“‘云脑’的‘纯净’已被你的‘噪音’污染，全球范围内的认知动荡已经开始，不可逆转。继续强行统合，只会导致系统性的崩溃。”
她顿了顿，仿佛在下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但我，不会认输。”
“游戏，进入最终局。”
“带着你唤醒的‘杂质’，带着你珍视的‘个体’，来‘起源之塔’找我。”
“让我们面对面，为这个世界的未来……落定最后一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两名被定格的“巡天者”，以及挣扎中的“赵启明”，眼中的光芒（无论是蓝光、红光还是人性的焦距）同时彻底熄灭，如同断电的玩偶，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笼罩在温室上空的庞大意识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山谷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林森脱力般地单膝跪地，大口喘息着，汗水与血水混合着滴落在地。
他抬起头，望向雾气依旧浓重的、未知的远方。
“起源之塔”……
那是什么地方？水淼最终的棋局，又是什么？
他看了一眼身旁僵立的“赵启明”，又看了看重伤的兰姨、昏迷的影和惊恐的唐源。
他知道，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最终，也是最艰难的旅程。
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那株耗尽能量、花瓣微微卷曲的“芯兰”根部，一点极其微弱的、新的嫩芽，正悄然探出头来，在废墟与灰烬中，闪烁着微不足道、却无比坚韧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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