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之前吞噬一切的轰鸣与能量的嘶吼。
“方舟”第七区,或者说它的残骸,如同被无形巨兽啃噬过的骨架,裸露在真实的天光之下。破碎的金属构件、烧焦的线缆、凝固的能量结晶散布四处,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古老岁月散场后的空寂气息。
林森躺在冰冷的金属碎砾中,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徘徊。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精神力的过度透支让他的大脑如同被掏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钝痛。手中那曾化作炽白光核的“星火之钥”恢复了原本的形态,但那些裂痕变得更加深邃,触手一片冰凉,再无丝毫温热传出,仿佛真的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濒临破碎的顽石。
“摇篮”离去了。带着影奉献的大部分力量,带着无数文明的墓碑,回归了它那不可知的维度。留下的,只有这片废墟,和三个……或许四个,被遗弃在现实角落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一阵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森艰难地转动脖颈,循声望去。
不远处,水淼跪坐在尘埃里。她不再是那个悬浮于空、散发神性光辉的“神只”,也不再是那个冷静睿智的法医官。华美的衣物破损,沾染污迹,长发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肩膀在微微颤抖,那哭泣声正是从她那里传来,充满了信念崩塌后的茫然、绝望,以及一种……孩童迷失般的无助。
她追求了一生、甚至不惜舍弃人性想要控制的终极目标,竟然是一个即将寂灭的、承载着无尽悲伤的集体坟墓。她所有的计算、所有的谋划、所有的决绝,在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冰冷而残酷的笑话。支撑她存在的基石,已然粉碎。
林森看着她,心中没有胜利的快意,只有一种物伤其类的复杂悲悯。他们都被卷入了远超自身理解的宏大叙事中,只是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最终却落得相似的、遍体鳞伤的境地。
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肺叶火辣辣地疼。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水淼。她的哭泣戛然而止。
她猛地抬起头,凌乱发丝间露出的那双眼睛,红肿,却不再有浩瀚的星海,只剩下一片被泪水冲刷后的、带着血丝的狼藉与空洞。她看向林森,眼神先是茫然,随即迅速被一种更加浓烈的、扭曲的情绪所取代——那是羞愤,是憎恨,是不甘!
是他!是这个男人,这个她曾经视为棋子、视为障碍、最后甚至视为“特殊样本”的男人,亲手将她从自我构建的神座上拽落,让她看清了这血淋淋的、毫无意义的真相!
“都是……因为你……”她的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彻骨的恨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林森心中警铃大作!水淼虽然失去了与“摇篮”的连接,神性力量大减,但她本身经由“源池”强化的身体和残留的能量,依旧远非此刻油尽灯枯的他所能抗衡!
他下意识地想握紧“钥匙”,却只换来一阵冰凉和无力感。
水淼一步步向他走来,脚步虚浮,眼神却如同淬毒的匕首。“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那该死的‘特殊性’……我本可以……我本可以完成父亲的遗志!我本可以建立新的秩序!”她的话语逻辑混乱,充满了偏执的疯狂。
她抬起手,指尖虽然不再有分解物质的光芒,却依旧萦绕着一丝危险的、不稳定的能量波动,足以轻易杀死此刻毫无反抗之力的林森。
“只要抹掉你这最后一个错误……一切……或许还能……”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森咽喉的瞬间——
“住手!”
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响起。
一道翠绿色的、极其稀薄的光芒如同纱幔般,轻轻拂过,挡在了林森与水淼之间。这光芒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熄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是影!
她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挣扎着半坐起身,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她将最后残存的一丝“灵韵”之力凝聚起来,做出了这徒劳却勇敢的干预。
水淼的动作一滞,猩红的眼睛转向影,杀意更浓:“你这冗余的初版……也敢拦我?!”
影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声音虽弱,却字字清晰:“他的存在……不是错误。你的道路……才是。水清源教授……他最终想要的……绝不是你理解的那种‘控制’……”
“你懂什么?!”水淼像是被踩到了痛处,厉声打断,失控的能量在她掌心汇聚,眼看就要将影那微弱的光芒连同她本人一起撕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看来……我醒得正是时候。”
一个沙哑、疲惫,却带着某种奇异磁性的声音,从另一堆废墟的阴影处传来。
在场的三人同时一震,循声望去。
只见唐源扶着扭曲的金属支架,艰难地从废墟后走了出来。他同样狼狈不堪,制服破损,脸上带着擦伤和烟尘,眼镜碎了一片,但那双眼睛,却闪烁着一种劫后余生、甚至比之前更加锐利和深沉的光芒。
他看了看剑拔弩张的水淼和守护在林森身前的影,又看了看地上虚弱不堪的林森,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多么……有趣的场面。”他轻轻鼓掌,掌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显得格外突兀,“旧神的黄昏,英雄的末路,还有……忠诚的守护。真是感人至深。”
水淼的杀意暂时被转移,她警惕地看着唐源,掌心能量并未散去:“你还活着……唐源。”
“侥幸,只是侥幸。”唐源摊了摊手,目光却如同扫描仪般,仔细地从林森、影和水淼身上掠过,尤其是在林森手中那枚布满裂痕、毫无光泽的“钥匙”上停留了片刻,“‘摇篮’消失了,带走了大部分超常能量。基地毁了,我们的雄心壮志……似乎也成了泡影。”
他的语气带着自嘲,眼神却愈发深邃。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诸位,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摇篮’虽然走了,但它并非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指向林森:“它留下了能与它共鸣的‘火花’。”又指向水淼:“留下了曾试图控制它、拥有部分‘源池’权限的‘前管理员’。”最后指向影,以及更远处那些在废墟中偶尔闪烁的、微弱的能量结晶:“还留下了……散落的‘灵韵’本质和尚未完全消散的技术遗产。”
唐源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属于研究者和野心家的狂热,尽管疲惫,却更加内敛和危险。
“世界并未毁灭,只是……回到了一个更‘干净’的起点。而我们,掌握着通往下一个起跑线的……最关键的碎片。”
他看向水淼,语气带着一丝试探性的合作意味:“水淼女士,你的目标失败了,但你的知识和力量依然存在。而林森先生……”他又看向林森,“你是特殊的,即使‘钥匙’暂时沉寂。我们之间的恩怨,在更大的可能性面前,是否可以先……搁置?”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这片巨大的废墟,仿佛在审视一座等待开采的宝藏。
“真正的棋局,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
林森躺在地上,看着唐源那闪烁着算计光芒的眼睛,又看了看眼神复杂、杀意未消的水淼,以及身边力量耗尽却依旧坚定的影。
他知道,唐源说得没错。
“摇篮”的危机解除了,但现实的麻烦,才刚刚降临。他们这四个从神灵战场上幸存下来的“余烬”,在这片文明的废墟之上,该如何面对彼此,面对未来?
而他手中这把破碎的“钥匙”,是真的永远沉寂,还是……只是在等待下一次被点燃的时机?
远方,真实的风吹过废墟,卷起尘埃,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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