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汉东果然又迎来了一场大雪。
不是初雪时的细碎羞涩,而是鹅毛般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不过个把时辰,便将整个城市覆盖在一片厚重的银白之下。
喧嚣被吸纳,世界陷入一种庄严的静默。
夜幕早早降临,雪光映衬着都市的霓虹,折射出一种迷离而清冷的光晕。
一辆火红色法拉利跑车,悄无声息地滑入城北“栖云阁”的专属通道。
这里并非寻常食客所能寻觅,隐匿于一片仿古园林深处,飞檐斗拱,回廊曲折,每个独立的包间都拥有绝佳的私密性和赏景视角。
林薇亲自开的车。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一身霁青色软缎长裙,款式极简,却完美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外罩一件银狐毛领的白色大衣,
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松散优雅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脸上妆容精致,却淡雅得体,褪去了舞台上的明艳逼人,多了几分属于夜晚的柔媚与沉静。只是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明眸深处,潜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离愁与决绝。
她停好车,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才引着乾哲霄走向预定的“听雪轩”。
包间内暖意融融,
临窗是一张紫檀木矮几,窗外正对着一片覆满白雪的枯山水庭院,几株红梅在雪中倔强地绽放,点点嫣红,成为这素白世界唯一的亮色。
宫灯柔和的光线洒下,映照着林薇精心安排的菜肴,皆是时令珍馐,摆盘如画,一旁温着上好的黄酒。
“先生,请坐。”林薇为乾哲霄拉开座椅,动作轻柔,带着一种罕见的恭谨。
乾哲霄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棉麻衣衫,与这极致风雅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却泰然自若,仿佛身处自家陋室。
他落座,目光扫过窗外雪景,最后落在林薇身上,微微颔首:“有心了。”
林薇为他斟满一杯温热的黄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无声飘落的大雪,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明天一早的航班,回京城。”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乾哲霄端起酒杯,嗅了嗅酒香,并未接话,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林薇转过身,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眼底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经纪人催了无数次,有个国际品牌的代言,还有个本子……推不掉。”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汉东很好,真的很安静,能让人想清楚很多事。”
她走回座位,在他对面坐下,目光直直地看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也映照出她毫无保留的情感:“尤其是,能遇见先生您。”
乾哲霄迎着她的目光,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窗外被冰雪覆盖的湖面。
“这段时间,是我这些年过得最……清醒,也最糊涂的日子。”林薇自嘲地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清醒是因为,您让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活法。糊涂是因为……”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我好像……把自己弄丢了。”
她不是那个万众瞩目、被粉丝狂热追捧的顶流花旦了,也不是那个游走在名利场、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的精明女子。
在乾哲霄这盏孤灯面前,她剥去了所有光环和伪装,变回了一个会迷茫、会心动、会害怕失去的普通女人。
“先生。”
她抬起眼眸,水光在眼底轻轻晃动,像雪夜里将融未融的星河。她固执地不让那脆弱落下,只由它在光影间流转。
“有些话…现在不说,怕往后雪化了,就再也没有勇气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梅花落在雪上,几乎听不见声响。
“您总让我想起深山里的一片云,清白,遥远,安静地停在天际。而我…不过是偶然抬头看见云的兔子,明知触不到,却总忍不住仰望。”
她微微停顿,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虔诚。
“他们说云是没有心、不留痕的。可风记得它的形状,天空记得它的停留…我的眼睛,也记得。”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颤动着,像被风吹乱的雪屑。
“我不懂什么高深的道理,也参不透您心里的天地。可我就是…就是被您这个人,牢牢地牵住了呼吸。”
最后一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喜欢到…明明转身就是天涯了,这里——”
她将手轻轻按在胸前,“却像缺了一块,空荡荡地透着风。”
这番话,她藏在心里太久,此刻终于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
没有奢求回应,只是单纯地,想让他知道。
仿佛不说出来,这次离别就会成为永世的遗憾。
包间内一片寂静,
只有窗外雪落竹梢的细微簌簌声,以及红泥小炉上茶水将沸未沸的轻响。
乾哲霄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看着她强忍泪水的倔强,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度:
“雪虽美,终会化。云虽高,亦有形。追云逐月,不如静观己心。”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望向更深远的地方:“你非兔,我亦非云。各有其路,各有其程。执着是苦,放下……未必不是另一种得到。”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用他惯有的方式,点出其中的虚妄与真意。
林薇的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她知道了,这就是他的答案。一如既往的清醒,也一如既往的……残忍。
她低下头,用指尖迅速揩去泪痕,再抬头时,脸上已经重新绽开一个明媚却带着破碎感的笑容:
“我明白了,先生。谢谢您……谢谢您这段时间的教诲,也谢谢您,让我做了一场这么美的梦。”
她双手捧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漾开一圈极细的涟漪。“乾先生,我敬您一杯。”声音轻柔却郑重,
“愿先生……身似清风,常驻青崖之间;心乘白鹿,遍游碧落云巅。”
乾哲霄深望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此刻的雪夜,望进她灵魂深处。他缓缓举杯,杯沿与她轻轻相触,发出清脆一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愿你,”他停顿片刻,字字清晰,“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这四字在她心头轻轻一撞。
她的愿望是什么?是继续做那个光芒万丈的明星,还是……成为能与他并肩看云的人?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她的心也同样迷蒙。
一顿饭在欲言又止的沉默与心照不宣的伤感中悄然落幕。待他们起身离开“栖云阁”,才发现外面的雪下得更急了,漫天飞絮将天地织成一片朦胧的素白。
林薇坚持要送乾哲霄回去,他没有拒绝。
车行驶在覆满积雪的街道上,速度很慢。
车内暖气很足,弥漫着林薇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乾哲霄带来的那股清冽气息。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轮胎压过积雪发出的咯吱声,像是为这场无疾而终的邂逅奏响的挽歌。
送到筒子楼下,林薇看着乾哲霄下车,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即将再次融入那片黑暗与破旧之中,她猛地推开车门,喊了一声:“先生!”
乾哲霄停步,回头。
雪花落满他的肩头,落在他花白的发间。
他就那样站在漫天风雪里,静静地看着她。
林薇站在车旁,大衣上瞬间也落满了雪。
她看着他,
像是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深处。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句:“保重。”
乾哲霄微微颔首,转身,步履平稳地走进了楼道,没有回头。
林薇站在原地,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直到寒意浸透了骨髓,才缓缓坐回车里。
她伏在方向盘上,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泪水滚烫,却融化不了这满世界的冰雪,也温暖不了那颗骤然空掉一块的心。
她知道,这场始于好奇,陷于倾慕,终于告白的雪夜之梦,该醒了。
她还是要回到那个流光溢彩的名利场,继续扮演那个光芒万丈的林薇。
只是,心里从此住进了一个风雪夜归人的影子,再也无法抹去。
车子最终发动,碾过积雪,缓缓驶离,
尾灯在茫茫雪夜中,划出两道红色的、渐行渐远的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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