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馆那扇熟悉的木门在姜芸眼前剧烈晃动,如同她此刻狂跳的心脏。每一步踏在青石板路上,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脚底板传来钻心的刺痛。喉咙里的铁锈味愈发浓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碎玻璃,牵扯着脖颈上那圈狰狞的淤青。她死死攥着藏在衣襟里的几张薄纸,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那几张纸,此刻重逾千斤,是她用命搏来的希望,也是悬在她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身后,王桂香尖利的咒骂声和婆子们杂乱的脚步声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陈嘉豪那辆永久牌自行车的铃铛声,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清晰地穿透嘈杂,敲打在姜芸紧绷的神经上。他来了!这个念头像冰锥刺入骨髓,带来一阵彻骨的寒意。她不敢回头,只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那扇象征着庇护的门,踉跄着扑去。
“砰!”
身体撞在冰冷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姜芸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只能用肩膀死死抵住门板,另一只手颤抖着去拍打。
“开门!李老!开门!”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濒死的绝望。
门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锁转动,李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当他看清门外姜芸的模样时,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倒吸一口冷气:“姜丫头!你……你这是……”
话未说完,姜芸已如同一股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跌跌撞撞地挤了进来,反手用尽力气将门“哐当”一声死死关上,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她体内翻涌的灼热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痛楚,冷汗浸透了鬓角,黏腻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李老……证据……找到了……”她艰难地从衣襟里掏出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单据,递向李老,手臂抖得如同风中残烛。
李老一把接过,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光线,飞快地扫视着。那上面清晰记录着以“废品处理”名义被低价变卖、实则流入黑市的珍贵绣品名称、数量、日期,以及经办人那触目惊心的签名——赫然是文化馆一位副馆长,而背后牵连的经手人,直指陈嘉豪家族控制的“嘉禾贸易公司”!李老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在他手中发出哗啦的轻响,他布满老年斑的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畜生!真是……无法无天!”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王桂香更加刺耳的叫骂,伴随着沉重的拍门声:“开门!姜芸!你个丧门星!偷了东西还敢躲进来!快把偷的东西交出来!不然我们砸门了!”
“就是!交出来!不然有你好看!”婆子们跟着起哄。
李老猛地抬头,眼中厉色一闪,将证据飞快地揣进自己怀里,扶着姜芸站起来,沉声道:“别怕!有我在!这文化馆,不是他们撒野的地方!老王头!老刘!”他朝着里间大声喊道。
两个同样头发花白、穿着工作服的老同志闻声快步出来,看到姜芸的惨状和李老凝重的脸色,立刻明白了七八分。老王头是个火爆脾气,撸起袖子就往外走:“反了天了!敢到文化馆门口撒野?看我不……”
“等等!”李老拦住他,眼神锐利地扫向门外,“他们人多势众,硬来不行。老刘,去派出所请张所长过来,就说文化馆有人聚众闹事,意图抢劫国家文物!老王,你跟我去窗口,让他们知道,这里不是他们能撒野的地方!”
李老扶着姜芸走到一扇面向院子的窗户前,猛地推开窗棂。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进来,瞬间照亮了姜芸的脸。
也就在这一刻,姜芸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刺目的阳光。阳光穿过她指缝,清晰地照亮了她鬓角处。
一根、两根……三根!
刺目的、毫无生气的银丝,如同冬日枯枝上的寒霜,在她乌黑的发间,格外刺眼,触目惊心!比昨天在地下室发现时,又多了一根!
李老扶着她的手猛地一僵,浑浊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几根白发,脸上的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扶着姜芸的手臂,指尖冰凉,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姜丫头……你……你的头发……这……这是……”
姜芸顺着李老惊骇的目光,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鬓角。指尖触碰到那几根冰凉、干枯、毫无弹性的发丝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苏婉清日记里那句“用之愈甚,折寿愈速”的诅咒,此刻不再是冰冷的文字,而是化作最直观、最残酷的惩罚,烙印在她的身体上!
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李老眼中那混杂着痛惜、震惊和恐惧的目光。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外面的叫骂,而是源于生命被飞速抽离的恐慌。灵泉枯竭的虚弱感,白发增多的恐怖现实,像两座大山,轰然压在她的肩头。她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压制那几乎将她吞噬的绝望。
“李老……”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我没事……先……先处理外面……”
李老看着她强撑的倔强,看着她鬓角那刺目的银白,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将姜芸护在身后,对着窗外声嘶力竭叫骂的王桂香等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住口!这里是文化馆!是国家重地!你们再敢在此喧哗闹事,意图抢劫国家文物,就是触犯国法!派出所的人马上就到!谁敢再砸一下这门,谁就是自寻死路!”
李老的声音洪亮,带着老一辈文化人特有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气势,瞬间压过了王桂香等人的叫嚣。门外果然安静了一瞬。王桂香显然被这气势镇住,又听到“派出所”三个字,脸上凶悍的表情僵住了,眼神开始游移不定。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制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带着两个民警大步走了进来,正是派出所的张所长。他目光如电,扫了一眼门口聚集的人群和王桂香等人,沉声道:“怎么回事?谁在这里聚众闹事?”
张所长的到来,如同定海神针。王桂香和那几个婆子瞬间蔫了,气势全无,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陈嘉豪推着自行车,原本倚在院墙上的身影也站直了,脸上那丝志在必得的冷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阴鸷和警惕。他锐利的目光越过人群,死死钉在文化馆的窗户上,似乎想穿透玻璃,看到里面姜芸的情况。
李老立刻迎上去,将情况简要说明,并郑重地递上了那份从地下室带出来的关键证据复印件(原件他早已藏好)。张所长接过,仔细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陈嘉豪,又看向王桂香,冷冷道:“王桂香,你口口声声说姜芸偷了东西,证据呢?还有,你们堵在文化馆门口,是谁指使的?”
王桂香被张所长的气势慑住,又看到那份盖着红章的文件,彻底慌了神,眼神下意识地瞟向陈嘉豪。陈嘉豪却仿佛没看见,只是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即脸上重新挂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略带歉意的笑容,推着自行车上前两步:“张所长,误会,都是误会。我婶子她……就是急糊涂了。姜芸同志是我们厂的技术骨干,怎么会偷东西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这样,我先带婶子回去,有什么问题,我们随时配合调查。”他说话滴水不漏,既撇清了自己,又给了王桂香台阶下。
张所长看着陈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又看了看李老手中那份铁证,心中冷笑。他知道这水很深,但眼前证据确凿,至少王桂香是跑不了了。他沉声道:“误会?那这份文件上记录的变卖国家文物,又是怎么回事?王桂香,你跟我们回所里,把事情说清楚!至于其他人,立刻散开!”
在民警的威慑下,王桂香被带走,人群渐渐散去。陈嘉豪推着自行车,临走前,再次深深地、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文化馆的窗户,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轻蔑和戏谑,而是多了一丝凝重和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推着车,缓缓消失在街角。
文化馆内,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这份平静,却比之前的喧嚣更让人窒息。
姜芸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危机暂时解除,但那代价带来的恐惧,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她。她下意识地抬手,再次摸向鬓角。那几根白发,在昏暗的光线下,像几根冰冷的针,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刚才一直紧握的右手掌心。在地下室,是这只手握住了那根指引她找到证据的金色羽毛。此刻,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那根在黑暗中绽放光芒、指引她方向的金色羽毛,消失了!
不是掉落,而是……化作了尘埃!
在她刚才拼尽全力撞门、奔逃、承受巨大痛苦和生命流逝的过程中,那根羽毛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在她紧握的掌心,无声无息地崩解、消散,只留下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闪烁着微弱金光的金属粉末,混合在她掌心的汗水里,很快便蒸发殆尽。
姜芸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攫住了她。金羽,这个在危难时刻指引她、给予她力量的神秘存在,也消失了。它和灵泉、和银色玉兰一样,都是苏婉清留下的“天工秘术”的一部分吗?它的消失,是否也意味着某种力量的终结?或者说,它以另一种方式,融入了她的身体,成为了那不断增多的白发、不断流逝的生命的一部分?
李老处理完外面的事情,快步走回来,看到姜芸失魂落魄地看着空空的掌心,再看看她鬓角刺目的白发,心中一阵绞痛。他走到姜芸身边,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带着无尽的痛惜:“姜丫头……”
姜芸猛地回过神,像是被李老的声音惊醒,又像是强行从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中挣脱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脊背,抬起头,看向李老。那双曾经清澈明亮、如今却蒙着一层疲惫和恐惧阴影的眸子里,却再次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极其倔强的火苗。
“李老,”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证据……能送上去吗?”
李老看着她眼中那不肯熄灭的光,看着她鬓角那刺目的银白,看着她空空如也却仿佛还残留着金羽余温的掌心,心中百感交集。他重重地点头,声音低沉而有力:“能!老夫这条命不值钱,但这文化馆的门,这国家文物的清白,老夫拼了命,也要护住!证据,我亲自送!你……你好好休息。”
姜芸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休息?她不敢。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生命在流逝。她必须抓紧时间,在彻底倒下之前,做更多的事。
“我……我想去修复室。”她轻声说,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那间熟悉的、充满丝线与樟脑气息的房间。那里,有她未完成的《清明上河图》,有她用生命去守护的传承。也许,只有在针尖起落、丝线穿梭之间,在那专注忘我的境界里,她才能暂时忘却鬓角的白发,忘却掌心的空寂,忘却那悬在头顶的、名为“代价”的利剑。
李老看着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知道,劝不住的。这个倔强的丫头,已经把传承刻进了骨子里,把命押在了这条路上。他只能用力扶住她微微摇晃的身体,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那间修复室。
修复室的门被推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高窗,在空气中投下明亮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飞舞。姜芸走到那张熟悉的旧木桌前,目光落在那幅尚未完全修复的《清明上河图》上。虹桥部分的丝线,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那是她用灵泉和心血换来的生机。
她缓缓坐下,拿起绣针。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针尖,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极其微弱地从指尖深处传来,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丝火苗。是灵泉彻底枯竭前的回光返照?还是……那消散的金羽,在她体内留下的最后一点印记?
姜芸不知道。她只是屏住呼吸,将全部的心神、全部的意志,都凝聚在指尖。针尖落下,刺穿绷紧的绢帛,引着丝线,在千年古画的脉络上,极其缓慢、极其专注地,绣下了一针。
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文化馆内,针尖起落的声音,细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沉重与坚韧。姜芸低垂着头,专注地绣着,鬓角那几根刺目的白发,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一种悲怆而决绝的光芒。
她不知道明天等待她的是什么,不知道陈嘉豪的报复会以何种形式降临,更不知道自己这被“天工秘术”不断透支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她只知道,这一针,这一线,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对抗命运黑暗的微光。
而那消散的金羽,如同一个巨大的谜团,沉入她意识的深海。它来自何处?为何指引她?它的消失,究竟是终结,还是另一种形态的开始?苏婉清留下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那空空如也的掌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代价”与“牺牲”的、更加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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