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孩子脸上。
那么小，那么软，像一块温润的玉，带着奶香和生命的暖意。
小家伙睡着，呼吸清浅均匀，眼睑下能看见极淡的青色血管，脆弱得令人心尖发颤。
“静姝……”她无声地默念这个名字，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感，汹涌而纯粹，带着近乎疼痛的甜蜜，将她整颗心都填得满满当当。
她想起前世那个模糊的噩梦，想起今生一度以为自己早已被剥夺了为人母的资格。
胸腔间蓦地涌上一股酸涩的庆幸，庆幸自己终究没有彻底沉沦，庆幸命运竟还肯给她这样一份厚重的馈赠。
小家伙在睡梦中动了动，小拳头从襁褓里挣出来一点，五指蜷缩着，像是在抓握什么。
安陵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小指勾住那小小的手指。
她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眼角却悄然湿润。
这是一种怎样奇妙的联结？
这个由她血肉孕育的小生命，此刻正毫无保留地依赖着她、信任着她。
“娘娘，该喝汤药了。”母亲林氏的声音在帘外轻轻响起。
安陵容迅速拭去眼角的湿意，扬声道：“母亲，快进来吧。”
林氏亲自端着她为女儿熬煮的补身汤药，轻轻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同安陵容一样，自踏入内殿起，便牢牢系在那小小的襁褓上。
见安陵容盯着孩子出神，林氏将药碗暂且放下，抿嘴笑道：
“小公主真是玉雪可爱，瞧这睡相，多安稳，多有福气。”
“是啊，母亲，”
安陵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母亲您看，她和我小时候长得像吗？”
林氏笑着上前，为她将鬓角汗湿的乱发细细撩至耳后，目光慈爱地在她与孙女之间流转，肯定地点头道：
“像，像极了。你刚出生时，也是这般模样，小小的，乖乖的，让人看了心都要化了。”
安陵容顺势拉住母亲的手，语气变得郑重起来：
“母亲，女儿已平安生产，您亲眼见着了。只是按宫中规矩，待静姝满月，母亲您，便需出宫回家去了。”
林氏轻轻拍着女儿的手背，温声道：
“母亲能来这一趟，亲眼见你一切安好，心里已是万分知足。更何况，我的眼睛也医好了，能清清楚楚看见我的孙女，这份念想，够我带回松阳回味很久了。”
安陵容却坚定地摇了摇头：“母亲，女儿今日正想与您说这事。女儿已求得嬛姐姐相助，托甄伯母在京中赁下了一处清静宅院。”
林氏闻言一怔，愕然看向女儿。
安陵容继续道，话语清晰而沉稳：
“那宅子离甄府不远，事事都有照应。女儿恳请母亲此番出宫，不必再舟车劳顿返回松阳。您就和萧姨娘安心留在京中颐养天年。若得天恩眷顾，将来女儿或许还能求得恩典，带着静姝，偶尔承欢于母亲膝下，您也享一享天伦之乐。”
林氏面露迟疑，忧心道：“可是松阳家中，终究还有你的兄弟姐妹需要人看顾……”
安陵容语气却带着冷澈的清醒：
“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待母亲有几分真心，女儿便是用冷眼瞧着，也能想见！我那父亲，素来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安家的门楣，何曾指望他撑起过？母亲又何苦再回去，受那份委屈，甚至被家中那些不争气的男人们牵累？”
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母亲，您就听女儿一次，留在京城。让女儿也能有机会略尽孝心。”
林氏凝望着眼前的女儿，目光细细描摹过她的眉眼。
眼前人，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在安家后宅低眉顺眼、被妾室子女随意轻贱的柔弱嫡女了。
如今的她，眉宇间沉淀着从容与沉静，通身的气派，竟已是十足的贵人模样。
她是金尊玉贵的公主的生母，是圣旨亲封的柔妃娘娘。
林氏恍然惊觉，昔日自己拼尽全力为女儿撑起的那一小片天地，如今，羽翼渐丰的女儿竟已能稳稳地反过来，将她护于羽翼之下。
心口涌起万千感慨，酸涩与欣慰交织。
她不必再问，也不必再忧，只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娘都听陵容的。”
.
夜幕初垂，宫灯次第亮起，将杏花春馆笼罩在一片暖黄的光晕里。
安陵容已由宫人服侍着仔细梳洗过，换了一身藕色的寝衣，外罩一件绣着缠枝玉兰的锦缎长衫。
墨发松松挽就，斜插一支素雅的玉簪，虽脂粉未施，却别有一番女子特有的柔婉风致，恬静安然。
她侧身坐在摇篮边，口中哼着一支轻柔婉转的江南小调，词句简单，调子却格外温软安详：
“月光光，照池塘，囡囡睡，进梦乡……”
“梦里有朵莲花开，金鱼衔得福气来……”
“乖乖囡囡快快长，爹娘疼惜永安康……”
她的声音本就清甜，此刻压低了，更添了几分温柔。
如同晚风拂过纱幔，带着一种能抚平一切焦躁的宁静力量。
摇篮中的小公主静姝在她的哼唱中呼吸均匀，睡得愈发香甜。
雍正便是这时来的。
苏培盛刚要通报，却被雍正抬手止住。
他停在珠帘外，竟一时没有进去，只是静立听着。
那轻柔的的哼唱，与他平日所听的宫廷雅乐截然不同，没有丝毫雕琢之气，只有最原始、最质朴的慈母情怀。
雍正心肠，似乎被最寻常的温馨一幕轻轻撞了一下。
雍正竟有些不愿打破这片宁静。
直到一曲终了，安陵容轻轻替孩子掖好被角，才恍然察觉殿内多了人。
抬眸见是皇帝站在帘边，忙要起身行礼：“皇上万福。”
雍正虚扶了她一把，语气竟比平日温和许多：
“你刚生产，虚礼就免了。朕听得你哼唱，倒有几分童趣。”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见她气色尚可，眉宇间也无痛楚之色，方才颔首，转而看向摇篮中睡得正香的小公主：
“容儿倒是会哄孩子。”
“臣妾失仪了，只是胡乱哼些乡野小调，惊扰圣驾。”安陵容轻声应道，面上微赧，“静姝方才有些闹觉，没想到这曲子倒管用，刚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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