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轻合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一尾无声的鱼,悄然摆尾,便将那道融入夜色的墨影彻底隔绝在外。堂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连呼吸都变得滞涩起来。方才那短短片刻的对峙,像一场耗尽心力的拉锯,沈静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指尖都泛着虚浮的麻意。
萧煜离去前留下的几句话,此刻正像滚雷般在她耳畔反复炸响,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冷的电光,顺着耳廓钻进四肢百骸,将她从里到外震得麻木。
“侯府水深。”
“你想‘静养’,便安心‘静养’。”
“有些闲事,不必插手。”
“有些人……也不必招惹。”
这究竟是警告?是提醒?还是二者掺半,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意?沈静姝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念头如惊雷般劈进脑海——他知道了!他定然什么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饮下的汤药里藏着毒,知道那毒是从何处而来,知道库房里婆子离奇丧命的蹊跷;甚至可能,他连张嬷嬷的鬼祟、那包悄无声息枯萎的茉莉、窗棂上那截带着恶意的枯枝,还有她今日冒险托人送去浣衣房的药膏,都一清二楚!
他明明洞悉一切,却始终冷眼旁观,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直到今夜,才用这样近乎残忍的方式,将血淋淋的真相碎片,一把掷在她面前。
一股彻骨的寒意突然从心底最深处漫开,那寒意并非来自方才洞开的房门灌入的冷风,而是带着冰碴儿,顺着血脉蔓延,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沈静姝僵在原地,指尖凉得失去了知觉,掌心紧攥的那支青玉簪,棱角几乎要嵌进肉里,带来细微的刺痛,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
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是为了彰显自己在侯府里的掌控力,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取乐?还是……他真的在提醒她,前路藏着她无法想象的险恶,想让她知难而退,安安分分地缩在院子里?
“不必招惹”……他指的究竟是谁?是张嬷嬷?还是张嬷嬷背后,那连萧煜都觉得棘手,甚至需要让她“安心静养”来避开正面冲突的……更大的人物?
是府里那位深居简出的太夫人?还是其他隐藏在暗处,握着权力的人?
无数的疑问、震惊与后怕,像一把把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神经。她一直以为自己在暗中织网,小心翼翼地朝着真相靠近,可如今想来,或许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试探,都早已落在更高处那双冷漠的眼睛里。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渺小感,像涨潮的海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在这深不见底的侯门里,她引以为傲的那点智慧,她拼尽全力的挣扎,难道从一开始就只是困兽之斗?像只在玻璃罩里打转的飞虫,一举一动都被看得清清楚楚,徒惹旁人笑话?
“哗啦”一声,内室的帘子被猛地掀开,春雨和秋纹显然是被外面的动静惊醒,衣衫都来不及整理整齐,头发也有些散乱,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脸上满是惊惶。
“夫人!”
“夫人您没事吧?方才……方才那身影,好像是世子爷……?”
她们一眼就看到沈静姝面无人色、僵立在原地的模样,吓得魂都快飞了,连忙快步上前扶住她。指尖刚触碰到沈静姝的手臂,两人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触感冰凉刺骨,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没有半分活人的暖意。
“夫人!您的手怎么这么冰!”春雨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她急忙握住沈静姝冰冷的手,用力搓揉着,试图传递些许暖意,“世子爷他……他跟您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白日里库房的事……”
沈静姝任由她们扶着,嘴唇翕动了好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又干又紧,而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下下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艰难。
秋纹更是吓得六神无主,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只会带着哭音反复念叨:“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世子爷定是知道了……我们会不会被……会不会被发卖啊……”
“闭嘴!”春雨厉声喝止了她,虽然她自己心里也乱得像一团麻,可看着沈静姝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和秋纹一起,半扶半抱地将沈静姝搀回内室的炕上,拿起旁边厚厚的锦被,一层层将她裹紧,又转身急匆匆地去桌边倒热茶。
滚烫的茶杯被塞进沈静姝冰凉的手里,那一点微弱的暖意终于透过冰冷的皮肤,一点点渗进掌心,稍稍驱散了些四肢的僵麻。沈静姝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从溺水的窒息感中挣脱出来,长长地、艰难地吸进一口气,胸口的闷痛才稍稍缓解。
“……他知道了。”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费力,“他什么都知道。”
春雨正拿着茶壶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热水溅出来,落在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沈静姝。秋纹更是直接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绝望。
“那……那世子爷是要……是要处置我们吗?”春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牙齿都在轻轻打颤。
沈静姝缓缓闭上眼,萧煜方才的模样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他说每一句话时的语气,看她时的眼神,甚至是指尖无意识划过袖扣的细微动作,都被她仔细拆解。那冰冷平淡的语气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深意?
“他……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划清界限。”她艰难地分析着,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无比清晰,“他让我安分‘静养’,不要多管闲事,不要……招惹不该惹的人。”
“不该惹的人?”春雨立刻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脸色变得更加惨白,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是……是张嬷嬷吗?还是……还是府里其他的主子?”
沈静姝缓缓摇了摇头,眼中蒙着一层深沉的迷雾,让人看不透她的心思:“或许不止。”萧煜那句“侯府水深”,绝不是随口说说,更不会只指一个管事嬷嬷那么简单。这侯府里的水,比她想象中还要深得多。
室内再次陷入可怕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世子爷的态度实在太过暧昧不明,既没有明确维护她们,也没有直接问罪,可正是这种未知,才最让人恐惧。就像头顶悬着一把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时时刻刻都在折磨着人的神经。
“那……那我们以后……以后该怎么办啊?”秋纹终于忍不住,又一次颤声问道,语气里充满了茫然与恐惧。
以后?沈静姝裹紧了身上的锦被,那锦被带来的暖意,却怎么也驱不散心底的冰寒。萧煜今夜的突然介入,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彻底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也将她推入了一个更加凶险叵测的境地。
就此收手,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继续做那个“安心静养”的病弱主母?或许这样能暂时换来安全,可那些藏在暗处的毒手,真的会就此停止吗?张嬷嬷和她背后的人,真的会放过她吗?萧煜的“提醒”看似是保护,可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一种冰冷的放弃——只要你不惹麻烦,安安分分地待着,或许还能在这角落里苟延残喘。
可是,凭什么?
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不甘,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像冰原下悄然涌动的暖流,在她几乎被冻僵的心湖深处,挣扎着向上涌动。
她想起那碗苦涩到诡异的汤药,想起那盆一夜之间就无声枯萎的茉莉,想起窗棂上那截带着恶意的枯枝,想起浣衣房里小禾那双肿得像馒头一样的手,还有小禾接过药膏时,眼中难以置信的感激……还有,生母留给她的那支青玉簪,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掌心,却总能在她绝望的时候,给予她力量。
若是就此退缩,那些暗算她、视她如蝼蚁般的人,岂不是会更加肆无忌惮?她重活这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在这冰冷的院落里,悄无声息地再次走向毁灭吗?
不。绝对不能这样。
沈静姝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与恐惧,像退潮般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孤注一掷的决绝。萧煜的警告固然可怕,可也从侧面印证了一点——她之前的探查方向没有错,她触碰到了某些真实而危险的东西!
他越是让她别招惹,就越说明,那些人,或许正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这条路固然风险巨大,但并非全无机会。至少,萧煜现在还愿意“提醒”她,而不是直接出手,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死她这只“不听话”的蝼蚁。这本身,就是一种微妙的、可供利用的空间。
“以后……”沈静姝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像之前那般虚弱,反而重新注入了一丝力量,虽然微弱,却清晰无比,“以后更要谨言慎行,如履薄冰。”
她看向站在一旁,依旧惊魂未定的两个丫鬟,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今日世子来访的事,还有他说的每一个字,你们都要烂在肚子里,绝不可对外泄露半分。你们只需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安分守己地在静心苑养病。外面的任何风雨,都与我们无关。”
春雨和秋纹虽然还有些似懂非懂,但见沈静姝似乎重新稳住了心神,不再像刚才那般失魂落魄,连忙用力点头,异口同声地应道:“是,夫人,我们记住了!”
“至于浣衣房那边……”沈静姝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复杂的光,有犹豫,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暂时……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一切,等我后续的指令。”
冲动冒进已经不可取了。她需要时间,需要重新评估眼下的局势,需要更谨慎、更隐蔽地落下每一步棋。萧煜今夜的出现,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照亮了前路的险恶,也让她清醒地意识到,必须更加蛰伏,更加耐心,才能在这深不见底的侯府里,找到一线生机。
她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们也累了,先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自己就好。”
春雨和秋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沈静姝平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轻轻福了福身,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将内室的帘子轻轻拉好。
室内只剩下沈静姝一人。她起身吹熄了桌上的烛火,将自己彻底埋入黑暗之中。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呼啸,偶尔有几片雪花落在窗纸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痕。雪光映照的微光透过窗纸,在室内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幅淡墨渲染的画。
沈静姝睁着眼睛,毫无睡意。萧煜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冰冷审视的眼眸,仿佛还在黑暗中凝视着她,让她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自在。
惊雷已经过去,可这漫长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但她的心,在经历了最初的惊涛骇浪后,反而沉淀出一种极致的冷静。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汹涌的力量。
侯府的水既然深,那她便徐徐图之,不急不躁。
这盘棋局还未终了,每一步落子,都需无声无息,暗藏玄机。她轻轻摩挲着掌心的青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任人摆布,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闯一闯,为自己,为那些被牵连的人,争出一条生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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