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妈妈端着那碗被宣判为 “劣药” 的汤药,仿若惊弓之鸟,脚步踉跄,近乎落荒而逃。转瞬之间,静心苑再度被死寂笼罩,唯有窗外细雪簌簌飘落的声响,以及沈静姝那尚未全然平复、带着劫后余悸的微弱喘息,交织在这片静谧之中。
春雨双手犹自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沈静姝,重新靠向引枕。恐惧如同汹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狠狠冲击着她的内心。“夫人…… 方才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那钱妈妈的眼神,简直凶狠得好似要吃人一般……” 她声音打着颤,轻柔地为沈静姝拢了拢悄然滑落的锦被,试图借此给予些许温暖与慰藉。
沈静姝缓缓闭上双眼,清晰地感受着心脏在胸腔内缓慢且沉重地跳动。刚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 “戏”,不仅耗尽了她的体力,更让她将眼前复杂凶险的局势,看得愈发透彻。张嬷嬷的爪牙已然肆无忌惮地伸到跟前,手段狠辣决绝;而萧煜的回击,更是如同雷霆万钧,毫无半分留情,尽显强势。
这碗被当众驳回的药,恰似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重重地扇在了张嬷嬷的脸上。与此同时,这也向侯府中所有那些暗中窥探、心怀鬼胎的人,发出了一个清晰且强硬的信号 —— 静心苑,从今往后,有世子爷为其撑腰!
这般强大有力的庇护,固然给了沈静姝一定的安全感,可也如同一条无形却坚韧的枷锁,将她彻底牢牢地绑在了萧煜的战车上。从此,她与萧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命运紧紧交织,再难分割。
沈静姝的目光,仿若被丝线牵引,缓缓移向桌上那个小巧精致的锦盒。那是墨竹方才送来的安神丸,锦盒用料上乘,质地温润,雕刻工艺精湛绝伦,每一处细节都无声却有力地彰显着其出身不凡,绝非普通之物。
“把那个拿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沈静姝轻声开口,语气虽轻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春雨连忙快步上前,双手捧起锦盒,轻轻打开。刹那间,盒内景象映入眼帘,柔软细腻的红色丝绒之上,十二颗龙眼核大小的褐色药丸,整齐排列,颗颗圆润光滑,散发着一股清冽纯正的草药香气。这香气,与往日那苦涩刺鼻、令人难以下咽的汤药气味相比,截然不同,仿若来自另一个世界。
沈静姝伸出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枚药丸。指尖触碰到药丸,只觉微凉,且质地坚实,入手沉甸甸的。她将药丸置于鼻尖,细细嗅闻,除了能辨别出酸枣仁、柏子仁等常见安神药材的熟悉气息外,隐隐约约,似乎还夹杂着一两味更为清幽沉静、难以轻易辨别的药材味道。
单从药丸的气味和外观来看,这无疑是品质上乘的安神丸,找不出丝毫瑕疵。然而,身处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侯府,沈静姝心中再清楚不过,往往越是看似完美无瑕、毫无破绽的东西,背后越有可能暗藏致命玄机。萧煜特意给她送来这药,当真仅仅只是出于好心,想让她安心定神吗?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想起墨竹离去前那平静无波、仿若深潭的眼神,又忆起萧煜平日里那深不见底、令人捉摸不透的态度。萧煜需要她这枚棋子继续存活,为其所用,可又绝不容许她脱离掌控,生出异心。那么,这安神丸里,会不会被悄悄添加了别的东西呢?比如说,某种能让她身体日渐虚弱,从而无力擅自行动、只能乖乖听话的药物?亦或是,这真的只是纯粹的安神药,萧煜以此示好,试图换取她更进一步的依赖与忠诚?
诸多猜测在沈静姝脑海中翻涌,可她却无从判断,难以抉择。然而,局势紧迫,容不得她过多犹豫。她必须立刻做出选择,是冒着未知的巨大风险,服用这来自萧煜的药,以此表明自己的服从与信任?还是继续抗拒,可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引来萧煜更深的猜忌,甚至是他逐渐不耐的情绪,给自己招来更大的灾祸?
几乎没有经过太多的思索,沈静姝便毅然将那颗药丸放入口中。药丸入口,带着淡淡的甘甜,以及一股清新的草木清气,滋味竟并不难以下咽。她接过春雨递来的温水,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春雨在一旁看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满心担忧,却又欲言又止,只能暗自着急。
沈静姝咽下安神丸后,感受着那丝微凉顺着喉咙缓缓滑下,才神色淡然地轻声说道:“世子爷赏赐的药,自然是极好的。” 她这话,既是在向春雨表明自己的态度,更是有意说给那些可能隐匿在暗处、偷偷倾听的 “耳朵” 听。她这是在明确表态,自己接受了萧煜的 “好意”,承认了他的庇护。在当下这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局势里,这无疑是最为明智,同时也是她唯一能够做出的选择。
至于这药究竟是否另有乾坤,暗藏隐患…… 她此刻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往后行事,更是要加倍警惕,丝毫不敢有半点懈怠。
服下药丸没过多久,或许是因为此前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此刻骤然松弛下来,又或许是这安神丸真的发挥了药效,一股浓烈的倦意,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沈静姝只觉眼皮愈发沉重,好似被灌了铅一般,思绪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受控制。
“我睡一会儿……” 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淹没在这片昏昏欲睡的氛围之中。
春雨见状,连忙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被角,缓缓放下帐幔,而后小心翼翼地退到外间,静静地守着,时刻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这一觉,沈静姝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中,画面光怪陆离,混乱不堪。一会儿是旧邸地窖中,萧煜那冰冷如霜、不带丝毫温度的脸庞;一会儿又变成张嬷嬷那目光如毒、仿佛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紧接着,小禾在井水中拼命挣扎、求救的凄惨模样,又猛地闯入她的梦境;最后,一切画面定格在母亲那幅小小的画像上,画中母亲眉眼温柔依旧,可那神色间,却萦绕着一抹怎么也化不开的淡淡哀愁,让人心疼不已。
不知在这混沌的梦境中徘徊了多久,沈静姝终于悠悠转醒。此时,帐内光线昏暗,透着一股压抑的气息,她知晓,已是傍晚时分。这一觉,竟不知不觉睡了将近两个时辰。
醒来之后,沈静姝只觉头脑确实比先前清明了许多,连日来积攒在身体里的疲惫,以及内心深处的惊悸之感,也都消散了不少。细细感受一番,身体并无任何不适之处。看来,那安神丸,似乎真的只是纯粹用来安神的良药,并无其他不良作用。
这一发现,让沈静姝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许。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萧煜并未在药里做手脚,对她还算留有余地。
然而,这份难得的 “安全”,并未持续太长时间。
晚膳时分,秋纹手提食盒,脚步匆匆地走进来。她脸色略显怪异,神情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怎么了?” 沈静姝放下手中喝了一半的粳米粥,目光敏锐地察觉到秋纹的异样,轻声问道。
秋纹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神色紧张地说道:“夫人,奴婢方才去大厨房取晚膳时,听到几个婆子在那儿窃窃私语,嚼舌根呢。她们说…… 说张嬷嬷回去之后,大发雷霆,怒火冲天,一气之下砸了一套她平日里最心爱的茶具,还把一个不小心在她院门口多瞧了一眼的小丫头,给狠狠撵走了……”
沈静姝闻言,眸光瞬间一凝。果不其然,张嬷嬷在众人面前被狠狠打脸,颜面尽失,以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这仅仅只是她怒火的开端,更大的风暴,恐怕还在后头。
“还有呢?” 沈静姝强自镇定,不动声色地继续追问。
“还有……” 秋纹的声音愈发低沉,几乎低不可闻,言语间还透着一丝深深的恐惧,“她们还说…… 钱妈妈回去复命之后,就再也没人见过她的踪影…… 有人私下猜测…… 说是犯了错,被张嬷嬷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钱妈妈被处置了?!沈静姝听到这个消息,心中猛地一沉,犹如坠入冰窖。这也太快了吧!张嬷嬷如此迅速地采取行动,究竟是为了杀鸡儆猴,杀人立威?还是…… 想要借此灭口?毕竟,钱妈妈不仅没能完成送药的任务,还极有可能看到了墨竹出现的场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的话。
好狠辣、好决绝的手段!张嬷嬷这一番操作,无疑是再次向沈静姝,同时也向整个侯府的所有人,公然宣告 —— 在这侯府之中,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沈静姝的脊椎缓缓爬升,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深知,张嬷嬷的报复,绝不会仅仅停留在处置一个手下这么简单。真正恐怖的风暴,此刻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而自己,已然被推到了这场风暴的核心,成为众矢之的。
沈静姝缓缓放下手中的粥碗,原本就不多的食欲,此刻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萧煜的庇护,固然为她筑起了一道屏障,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她。可屏障之外,张嬷嬷及其背后隐藏的势力,正酝酿着更加疯狂、更加猛烈的攻击。她心里明白,自己绝不能永远躲在萧煜的羽翼之下寻求庇护,必须尽快行动起来,找到能够自保,甚至实现反击的力量。
那枚神秘的铜钥匙…… 母亲留下的地图…… 还有萧煜那看似庇护,实则暗藏掌控之意的态度…… 无数线索,如同乱麻一般,在沈静姝的脑海中盘旋交织,让她一时理不清头绪。
她迫切需要时间,去梳理这一切;需要机会,去验证自己的猜测;更需要一个关键的突破口,打破目前这如困兽般的僵局。
夜色,再次如浓稠的墨汁般,悄然笼罩下来。静心苑内,灯火微弱昏暗,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显得如此渺小,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彻底吞噬,消失不见。
沈静姝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窗前,目光呆滞地望着玻璃上凝结的冰花。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划过那冰冷、凹凸不平的冰花图案,思绪却早已飘远。
棋局,变得越来越复杂难解;对手,也愈发凶狠残暴,不择手段。而她这枚原本微不足道的棋子,是要继续甘心被人操控,在这棋局中任人摆布,还是…… 要鼓足勇气,试着挣脱束缚,跳出棋盘,努力成为那个掌控棋局的执棋之人?
答案,在沈静姝那逐渐变得坚定、清明的眼眸中,正一点一点,清晰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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