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在沈静姝惊魂未定的等待里,如同被墨汁晕染的宣纸缓缓褪色,从沉黯得能掐出水的墨蓝,一点点揉进灰白的晨光。窗棂上凝结的寒霜,映着这熹微的光亮,化作一片朦胧的冷白,恰似她此刻的心绪 —— 既透着刺骨的冰凉,又裹着剪不断的模糊。听竹轩里那场短暂却足以噬心的对峙,黑衣人如风般来去的诡秘身影,还有母亲信笺上那字字泣血的绝笔,如同被施了魔咒的走马灯,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冲撞,搅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后颈的筋络都绷得发紧。
那黑衣人到底是谁?是暗藏杀机的敌人,还是隐于暗处的盟友?他深夜潜入这荒寂的听竹轩,究竟怀着怎样的目的?那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件,又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更让她费解的是,明明已经发现了她的踪迹,为何偏偏选择悄然退走,留下这满肚子的疑团?无数个问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像一块浸了水的棉絮,堵得她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滞涩,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吞咽细小的沙砾。
然而,比起那身份成谜的黑衣人,怀中那封还带着体温却又透着寒意的信笺,以及那枚棱角分明的铜钥匙,更像两根细针,时时刺着她的心,让她心潮翻涌,片刻不得平静。
“此恨绵绵,唯寄寒梅。若吾儿得见,勿怨勿寻,唯愿平安。”
母亲…… 她当年究竟怀着怎样蚀骨的 “恨”,才会写下这样悲戚的字句?又为何要留下 “勿怨勿寻” 的遗言?在那步步惊心、人命如草芥的侯府里,这 “平安” 二字,轻飘飘的,却又重如千钧,苍白得像一戳就破的泡影,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那木匣里干枯的梅花瓣,是她对那段无望爱情的无声祭奠,还是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隐秘寄托?
沈静姝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把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像一股冷静的溪流,让她混乱如麻的思绪稍稍凝聚。钥匙已经用过了,听竹轩的箱子也被她打开,母亲明面上留下的东西,似乎都已被她寻到。可心底那股莫名的直觉却在叫嚣 ——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母亲那般聪慧、隐忍,又历经风雨的女子,若是真的想留下什么重要信息,怎会只留下一箱旧衣、一匣干花,还有一首满是憾恨的诗句?这太不合常理,也太轻描淡写了。
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漏掉的。
她重新拿出那个装着干梅花瓣的木匣,小心翼翼地将里面的花瓣全部倒在榻上铺着的软布上。花瓣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嫣红,只剩下暗沉的褐色,质地也因年代久远而变得脆弱不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可即便如此,它们依旧保持着完整的形态,凑近鼻尖细嗅,还能闻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冷香,那是属于梅花独有的、清冷而坚韧的气息。
她一寸寸地检查着木匣的内部,指尖拂过樟木特有的纹理,仔细摸索着每一个角落。匣子是普通的樟木所制,打磨得还算光滑,却并无任何夹层或暗格的痕迹。她又拿起那方包裹木匣的锦帕,料子只是寻常的杭绸,上面绣着简单的缠枝花纹,针脚虽整齐,却也没什么特别之处,看不出半点异样。
目光再次落回到那些干枯的梅花瓣上,沈静姝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母亲特意将这些花瓣珍藏这么多年,真的只是为了寄托那份无处安放的哀思吗?她信笺里特意强调 “唯寄寒梅”,这 “唯” 字,会不会另有深意?
沈静姝拈起一片花瓣,对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光仔细观看。花瓣薄如蝉翼,脉络清晰可见,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陈旧的光泽…… 忽然,她的指尖触碰到花瓣背面一处极细微的凸起,那触感不同于花瓣自然的脉络,带着一丝人工雕琢的痕迹!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连忙将其他花瓣也一一拿起,凑到眼前,对着光线仔细查看。果然!几乎每一片花瓣的背面,都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丝线,绣着一个个微小得如同针尖般的符号!那符号并非寻常的文字,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类似古老图腾或神秘暗号的标记,线条纤细却连贯,显然是有人刻意绣上去的。
若非她心思缜密,又恰好得了母亲 “唯寄寒梅” 的提示,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些梅花瓣上,绝对无法发现这隐藏在花瓣背后的秘密!这太精妙,也太隐蔽了。
母亲果然留下了更隐秘的信息!这些绣在梅花瓣上的符号,一定代表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将所有花瓣按照刚才倒出的顺序,小心翼翼地排列在软布上。符号实在太小了,需要眯起眼睛,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才能勉强辨认。她努力回忆着前世所学的各种密码、符号知识,从最简单的摩尔斯电码,到复杂的古代暗号,一一在脑海中比对,试图找出这些符号背后的规律。
可这些符号似乎只是由简单的点、线、圆圈组成,组合方式却千奇百怪。有些像夜空中散落的星象,有些像肆意生长的抽象草木,还有些像是随意勾勒的几何图形…… 她尝试着将它们与常见的密码表对应,翻来覆去研究了许久,却依旧一无所获,那些符号依旧像一团看不懂的天书。
难道是需要特定的解码方式?还是说,这些符号本身并不代表文字,而是指向某些具体的事物或地点?
她蹙眉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那株只剩下零星残朵的老梅。枝头的梅花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像在诉说着什么。就在这一瞬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 母亲留下的地图上,被朱砂圈出的 “榆钱旧邸”,还有她刚刚去过的听竹轩…… 这些似乎都与地点有关。那么这些符号,会不会也是一种指示方位或地点的暗号?
她立刻来了精神,仔细比对花瓣上的符号和记忆中母亲地图上的标记。地图绘制得十分精细,山川、河流、房屋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晰可见,可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见到与花瓣符号完全一致的标记。或许…… 这些符号指向的,是地图上未曾标注的、更隐秘的所在?
又或者,解码的关键,就藏在母亲信笺的那首诗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这是张籍的《节妇吟》,她曾在书中读过。这首诗本是表达女子对已有婚约的坚守,以及对后来相遇之人的遗憾与婉拒。可母亲在那样的处境下引用此诗,仅仅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心境吗?还是说,诗中的某些字词,藏着解开符号秘密的钥匙?
“明珠”、“日月”、“未嫁时”…… 这些词,会不会与那些奇怪的符号有关?
沈静姝只觉得脑子又开始纷乱起来,无数的线索在脑海中交织,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找不到头也理不清尾,让她陷入了更深的迷雾。母亲留下的这个谜题,远比她最开始想象的更加复杂、更加深奥。
就在她苦思冥想,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指尖无意间拂过木匣底部铺垫的那层丝绸。丝绸已经有些发黄变脆,边缘也起了毛边,可质地依旧柔软。她的指尖轻轻按压,忽然感觉到丝绸下面似乎…… 藏着什么东西?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掀开那层丝绸衬底 —— 下面赫然躺着一枚用红丝线编织成的、极其精致的梅花形状的小小络子!络子只有指甲盖大小,做工却异常精巧,梅花的五片花瓣分得清清楚楚,每一片花瓣的边缘都绣着细密的纹路,花蕊处还缀着一颗极小的、成色普通的珍珠,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
这络子藏得如此隐秘,被压在丝绸衬底下面,若不是她无意间摸到,恐怕永远都不会发现。如此小心翼翼地藏着,定然非同一般!
沈静姝颤抖着拿起络子,入手轻盈,红丝线的触感细腻而光滑。她反复查看,正面除了做工精致,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可当她将络子翻到背面时,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 络子的背面,用更细的黑线,绣着一个与花瓣上符号风格类似、却更加复杂的图案!那图案线条交错,隐隐构成一个 “阮” 字的变体,周围还环绕着细密的卷草纹,每一笔都绣得极其用心。
阮!这是母亲的姓氏!
这络子,难道是母亲的身份信物?还是说…… 它是开启另一个秘密的钥匙?
她紧紧攥着络子,再次将它与花瓣上的符号对比,试图从中找出关联。可无论她怎么看,怎么比对,依旧找不到丝毫线索,那些符号和络子上的图案,就像两个毫无关联的谜题,各自独立,却又仿佛隐藏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天光已经大亮,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房间里,驱散了些许寒意。院外传来了仆役清扫庭院的声响,扫帚划过地面的 “沙沙” 声,还有他们偶尔低声交谈的话语,都清晰地传入耳中。沈静姝知道,不能再这样沉浸在谜题里了,白日里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发现她的异常,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困惑,将那些梅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又把络子、信笺和钥匙一一收好,仔细藏入妆奁最底层的隐秘夹层之中,还用一块厚厚的锦缎将它们裹好,确保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至关重要,是她揭开身世之谜、探寻母亲过往的唯一线索,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她重新躺回床上,盖上锦被,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再睁开时,脸上已经带上了几分刚睡醒的倦意。没过多久,春雨端着温水走了进来,见她已经醒了,连忙上前伺候。看到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春雨不由担忧地皱起眉头:“夫人昨夜可是又没睡好?看这眼下的青黑,比前几日还重些呢。”
沈静姝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倦意:“许是前几日换了安神丸,药效反倒不如从前,夜里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睡得不安稳。” 她必须为自己可能出现的精神不济找个合理的借口,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用过早膳,又喝了调理身体的药,沈静姝便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似对着窗外凋零的庭院出神,目光空洞,实则脑中仍在飞速运转,反复推敲着那些梅花符号和络子图案的含义。
母亲如此大费周章地留下这些暗号,究竟想告诉她什么?是侯府中某个藏匿着秘密的地点?是某位可以信任的旧人?还是…… 关于她身世的更多、更残酷的真相?
而昨夜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他的出现,是否与母亲留下的这些秘密有关?他拿走的那个油布包裹,里面装的又是什么?会不会也是解开谜题的关键之一?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没有丝毫进展,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同了。她手中掌握的线索变多了,可眼前的迷雾却也更浓了,浓得让她看不清方向。
她就像一个在无边黑暗中摸索的旅人,手中只有几颗零星的火种,微弱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极小的一片区域,却不知道哪一颗火种,能最终引她走出这无尽的迷宫,看到光明。
可她心里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她不能停下脚步。无论前路有多少凶险,有多少解不开的谜团,她都必须走下去,一步一步,坚定地走下去。
为了母亲那未尽的 “恨”,为了弄清所有的真相,也为了自己那渺茫却又无比珍贵的 “生” 的希望。
窗外,寒风再次卷起,将枝头最后几片残存的梅瓣吹落,它们在空中打着旋,缓缓落下,最终零落成泥,消失在尘土里。
而一场围绕着过往秘密与当下生死的暗战,才刚刚拉开更加诡谲、更加凶险的序幕。沈静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梅花络子的丝线触感,冰凉而坚韧,如同她此刻必须绷紧的心弦,一丝都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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