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把米脂的黄土坡染成一片血色,风卷着沙砾,打在破败的驿站土墙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极了饿殍临死前的哀嚎。
李自成蹲在断墙根下,干裂的嘴唇机械地嚼着根带泥的草根。苦涩的汁液刺激着喉咙,他却连咽口唾沫的力气都快没了。身边的驿卒们一个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得能映出天上那轮毫无暖意的日头——肚子里的雷鸣,是这死寂里唯一的活气。
驿站的马厩早空了,最后一匹瘦马三天前就被分食干净,连骨头都熬成了汤,可那点油水,哪够填三十多张饿疯了的嘴?
“李哥,再不想想法子,弟兄们真要活活饿死在这儿了!”一个年轻驿卒哭丧着脸,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李自成猛地将草根啐在地上,胸腔里腾起一股邪火。他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却比不上那深入骨髓的饥饿与绝望。
就在这时,一道黑袍如鬼魅般出现在驿站门口的断墙之上。
“李壮士,何必困死于此?”那人声音嘶哑,却像毒蛇的信子,精准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朱明狗皇帝视尔等如草芥!延安府的粮仓堆得比山高,却让龙鳞卫的恶犬守着,一粒米都不肯分给尔等!”
他张开双臂,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像只展翅的蝙蝠:“今夜,米脂、绥德的弟兄们都要举火!杀贪官,开粮仓!是饿死,还是跟我去抢条活路?李壮士一身肝胆,难道甘心烂在这狗都不来的地方?”
“开仓放粮”四个字,像火星掉进了炸药桶!
驿卒们眼中瞬间燃起疯狂的光,一个个摩拳擦掌,看向李自成的眼神里充满了怂恿。
李自成猛地站起身,胸腔剧烈起伏,压抑了太久的怒火与求生欲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他像头受伤的猛虎,双目赤红,低吼几乎要冲破喉咙:“兄弟们!抄家伙!跟老子……”
“跟老子——束手就擒!”
一声断喝陡然炸响,冰冷得像九幽寒风,瞬间冻结了所有狂热。
暮色中,数道灰影悄无声息地从驿站四周的阴影里滑出,动作快得像鬼魅。为首那人面无表情,正是隐鳞营百户“灰影”,他身后的精锐们早已张弩搭箭,淬毒的短刃在残阳下闪着森冷的光,精准地锁定了每个人的咽喉。
退路,已被彻底封死。
“圣谕!”灰影目光如电,直刺李自成,“米脂驿卒李自成,即刻随我等进京面圣!抗旨——立斩无赦!”
帝王的威压如狱降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黑袍护法脸色剧变,没想到官府来得这么快!他厉啸一声,猛地甩出一团毒烟,转身就想遁走。
“雕虫小技!”灰影冷哼一声,手腕轻抖,一点寒星从袖中电射而出。
“呃啊!”
毒烟中传来一声惨叫,那枚袖箭精准地钉进了护法的肩窝。黑袍人借着翻滚的力道,化作一缕黑烟,狼狈地窜进漫天黄沙里,眨眼就没了踪影。
“追!格杀勿论!”灰影沉声下令,两名隐鳞卫立刻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
驿站外,只余下被刀锋抵住咽喉的李自成和驿卒们。他们僵在原地,如坠冰窟,刚刚燃起的造反大梦,还没来得及成型,就被这从天而降的龙鳞卫碾得粉碎。
乾清宫暖阁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朱啸平静的侧脸。他穿着一身常服,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目光落在阶下那个跪着的人身上。
李自成已经被梳洗干净,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衣,可那份深入骨髓的憔悴与惊惶,却怎么也掩不住。他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连抬头看一眼龙椅上那人的勇气都没有。
暖阁里太静了,静得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饥饿和愤怒在来时的路上就已被磨平,此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他脊梁骨都快断了。
“李自成,米脂驿卒。”朱啸的声音不高,却像锤子一样敲在地上,“欠俸……八个月整。驿站无马,只能嚼草根度日……很苦,是么?”
李自成浑身猛地一颤!
皇帝竟然连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草……草民……”
“白莲教的妖人今夜去找过你。”朱啸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他劝你聚众劫掠延安的赈粮,杀官造反,是也不是?”
“咔嚓!”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李自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快冻僵了。
他怎么会知道?!连这都知道?!
李自成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瞳孔缩成了针尖。他这才发现,自己在这位年轻的帝王面前,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朱啸缓缓站起身,踱步走到李自成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他完全笼罩。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朱啸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一字一句地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与其饿死,不如反了?’”
李自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这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最疯狂、也最不敢说出口的念头!可现在,却被这位帝王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栗。
朱啸话锋陡然一转,语气掷地有声:“但朕更知道,你李自成,所求的不是造反!不过是一条活路!一份能养家糊口的差事!一个不受人欺辱的公平!”
李自成茫然地看着朱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米脂驿站所欠的所有驿卒俸禄,即刻双倍补发!”朱啸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由龙鳞卫押送,明日一早就启程送去!”
李自成的呼吸猛地一滞。
“驿站破败,不是你们的错!”朱啸继续说道,“即日起,陕西所有驿站的驿卒,月俸提升三成!全部纳入皇家商会‘西北民运司’直辖,由内帑直接拨款,永!不!拖!欠!”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了李自成的眼眶。他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驿站,以后不再只是传信养马的地方。”朱啸的目光落在远方,仿佛已经看到了西北的未来,“更要承担起转运军需、商货、赈粮的重任!干得好,有重赏!有升迁!朕,许你们一条正大光明、衣食无忧、光宗耀祖的前程!”
李自成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冰凉的金砖上。
“现在!”朱啸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锐利如刀,“告诉朕!你李闯!是选择领着兄弟们,拿回欠饷,吃饱穿暖,堂堂正正地为朝廷效力,搏一个封妻荫子的前程?还是……选择跟着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去做那注定被朕的龙鳞卫碾成齑粉、遗臭万年的……反贼?!”
“反贼”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暖阁里回荡不休。
李自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草民李自成!”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谢陛下再造之恩!吾等愿为陛下效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数日后,陕西延安府郊的赈粮大营外,阳光终于刺破了多日的阴霾。
李自成领着数十名米脂驿卒,在龙鳞卫骑兵的护送下,押着几辆马车抵达了大营。他们虽然风尘仆仆,眼神却锐利如刀,步伐沉稳有力,曾经的死气沉沉早已一扫而空。
选锋营的千户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围观的饥民和驿卒们,声如洪钟:“奉圣谕!陕西驿站所欠俸禄,今日起双倍补发!米脂驿,首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名龙鳞卫上前,利落地割开了马车上的麻袋。
黄澄澄的铜钱!白花花的银锭!
在阳光下,这些钱币的光芒汇成了一片耀眼的金海,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更刺穿了饥民们麻木已久的心。
“真的发钱了……”
“朝廷真的给我们活路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骚动,原本麻木的眼神里,渐渐燃起了一丝名为“希望”的火苗。
李自成大步走上前,双手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和银锭。那真实的重量压在掌心,让他的手微微颤抖。这不是梦,是真的!是皇帝的金口玉言!
他猛地单膝跪地,将钱袋高高举起,声如洪钟:“米脂驿卒李自成!谢陛下再造天恩!吾等愿为陛下效死!护粮道!通驿路!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身后的驿卒们齐刷刷跪倒,吼声如雷,直冲云霄。
这曾经被逼到绝路、差点走上造反之路的队伍,此刻却发出了最忠诚的誓言。
李自成霍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钱袋收好,目光扫过围观的饥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沉甸甸的责任感。他知道,自己手中握着的不仅是钱,更是皇帝破开西北死局的钥匙!
“兄弟们!”李自成转过身,对着精神焕发的驿卒们高声喊道,“吃饱了!拿饷了!该为陛下拼命了!分两队!一队随我,立刻疏通米脂到延安的官道!另一队,协助龙鳞卫的军爷,清点赈粮,火速转运!哪个敢误了陛下的差事,老子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是!”
驿卒们轰然应诺,行动起来迅捷如风,如臂使指。
这支曾经的困兽之师,在帝王的金鳞一点之下,已然化作了撕裂西北困局阴霾、疏通帝国血脉的——驿路惊龙!
延安府外,赈粮在龙鳞卫和李自成所部驿卒的协力下,正高效、有序地分发给饥民,混乱的局面被迅速遏制。
官道上,李自成赤膊上阵,手里握着一把铁锹,正带着驿卒们奋力疏通沟渠,填平坑洼。汗珠顺着他黝黑的脊梁滚落,砸在黄土地上,蒸腾起蓬勃的生气。远处,龙鳞卫的骑兵旌旗招展,正在巡视守护。一条象征着生机的“血脉”,正在他们的手中缓缓疏通。
乾清宫暖阁里,朱啸看着来自西北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掌控全局的弧度。御案上,一份关于“加速建立皇家商会‘西北民运司’、全面整合驿站、推行‘以工代赈’”的奏疏,已经用朱笔批了红。
更大的棋局,正在缓缓展开。
而在一处幽暗的洞穴里,那名负伤的白莲护法正死死盯着肩头那枚淬毒的袖箭——那是灰影留下的。听着探子回报“李自成领饷修路”的消息,他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怨毒。
“朱由校……好狠的手段!好毒的算计!”他低声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疯狂,“但陕西的饿鬼……漫山遍野!无生老母的怒火……才刚刚燃起!等着吧……等着吧!”
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闪烁,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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