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夜晚的街道,被梧桐树影和昏黄路灯切割成明暗相间的画布。夏语骑着车,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拂过耳畔,却丝毫吹不散心口那份滚烫的悸动。脸颊上被刘素溪亲吻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羽毛般轻柔的触感和微凉的湿意,一路灼烧着皮肤,直抵心尖。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也像是少女低语的回响。他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整个人轻盈得仿佛要乘风而起,载着满腔的甜蜜和未散的馨香,朝着家的方向飞驰。
推开那扇熟悉的、带着岁月包浆的木门,一股家的温暖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樟脑味扑面而来。客厅里一片寂静,只亮着一盏光线柔和的壁灯。夏语刚放轻脚步换好鞋,外婆房间里便传来一声带着睡意和关切的询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是小语回来了吗?”
“是我,外婆!”夏语连忙应声,声音带着晚归的歉意和未褪的雀跃,“您怎么还没睡呀?”
话音刚落,外婆房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老人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薄棉布外套,脚步有些蹒跚却急切地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下,她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浓浓的倦意,眼神却像探照灯般第一时间锁定了夏语。
“哎哟,我的乖孙!”外婆看到夏语,脸上的倦容瞬间被慈爱取代,却又夹杂着心疼,“怎么这么晚?饿坏了吧?外婆这就去给你端汤!” 她说着就要往厨房走,单薄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
夏语心头一紧,连忙几步上前拦住外婆:“外婆!您别动!” 他瞥见沙发背上搭着的厚实羊毛开衫,一把抓过来,不由分说地披在外婆肩上,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轻柔,仔细地替她拢好衣襟,“有事您叫我就行了嘛!这大晚上的,您穿这么点跑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他扶着外婆在旧沙发上坐下,触手是老人瘦削单薄的肩胛骨。
外婆顺从地坐下,布满皱纹的手却紧紧抓住夏语的手腕,仰头看着他,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心疼:“外婆不冷。我是想着你回来肯定饿了,厨房里那汤,我煨了好久了……” 她絮絮地说着,目光细细地描摹着夏语的脸,“你看看你,最近老是早出晚归的,学校功课很重吗?刚开学那会儿,你一天三顿都在家吃,脸上还有点肉……现在呢?看看,下巴都尖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那点肉膘,又掉没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光顾着忙活那些……”
老人家的唠叨,字字句句都敲在夏语心上。他看着外婆眼底深切的担忧和藏不住的疲惫,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暖流同时涌上心头。他在外婆身边坐下,反手握住她枯瘦却温暖的手,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安抚和一点点小骄傲:“外婆,您别担心。我是在学校待得时间长了点,但都是正经事!您看,我学习成绩没落下吧?而且,我还当上学校的团委副书记了呢!” 他顿了顿,抛出那个他知道最能宽慰外婆的词,“将来表现好,说不定还能入党呢!”
“入党?!” 外婆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被投入火种的干柴,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她紧紧攥着夏语的手,脸上绽开一个欣慰又自豪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好!这个好!” 她用力地点着头,语气郑重得像在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那你可要争气!好好干!做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成绩分数那些都是虚的,外婆不看重这个!外婆就盼着你健健康康的,把身体养得结结实实的,这才是根本!知道吗?” 她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夏语的手背,传递着最朴素的关切。
夏语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期望和毫无保留的爱,心头酸软。他挺直腰背,脸上扬起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的笑容,试图驱散外婆的忧虑:“那您就更不用担心啦!我现在可是学校篮球队的准队员呢!只要通过选拔,立马就能穿上校队队服,代表学校出去打比赛!” 他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眼神亮晶晶的,“要是打得好了,上了电视,外婆您就能在电视上看到您孙子威风凛凛的样子啦!怎么样?您孙子厉害吧?”
“厉害!厉害!” 外婆被他逗得合不拢嘴,眼角的皱纹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连连拍着他的手背,“我的小语最厉害了!哎哟……”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光顾着跟你说话,差点把正事忘了!汤!我的汤还在灶上煨着呢!肯定更入味了!” 她说着又要往厨房冲。
“外婆您坐着!” 夏语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把她轻轻按回沙发里,“我去端!您指挥我就行!”
“不行不行!” 外婆挣扎着又要起来,一脸焦急,“那汤罐子沉得很,刚从灶上端下来,烫手得很!你这细皮嫩肉的,烫着了可怎么好?还是我去……”
“哎呀,外婆!” 夏语哭笑不得,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无奈,“我都多大人了!还细皮嫩肉呢?您就安心坐着!” 他不由分说,转身就快步走向厨房,“烫手有抹布,有架子!办法总比困难多!您歇着!”
厨房里,橘黄色的灯光下,灶上那只沉甸甸的粗陶汤煲正微微冒着热气。盖子一掀开,浓郁得化不开的鸡汤香气如同实质般汹涌而出,瞬间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金黄油亮的汤面上,漂浮着几颗饱满的红枣和枸杞,一只炖得骨酥肉烂的整鸡几乎占据了整个汤煲。
夏语看着这“一碗”的份量,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小心翼翼地用厚抹布垫着,将整个汤煲端了出来,沉甸甸的,还带着烫手的余温。他把它放在客厅的旧木茶几上,对着外婆无奈地笑道:“外婆,您不是说给我留‘一碗’汤吗?您这一‘碗’……都快赶上洗脸盆了!这……这是一整只鸡啊!”
外婆凑过来,看着汤煲里那只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鸡,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满足:“说什么傻话!这可是我特意让你舅舅跑了好远,去乡下抓的走地家鸡!吃粮食虫子长大的,最补了!” 她拿起汤勺,舀起一勺金黄油亮的汤,轻轻吹了吹,递到夏语嘴边,“你现在正是长力气的时候,又在学校打球、当干部,费脑子又费力气,营养必须跟得上!快,趁热喝!凉了腥气!”
夏语看着外婆殷切的眼神,心头暖得像要融化。他顺从地喝下那勺滚烫鲜美的汤,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胃里,熨帖着四肢百骸。他拿起筷子,夹起一只肥硕的鸡腿,放到外婆面前的小碗里:“外婆,您也吃!这么大一只鸡,我一个人哪吃得完?”
“不吃不吃!” 外婆连连摆手,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外婆晚上喝过猪肉汤了,饱得很!再说,这么大年纪了,晚上哪能再吃东西?不消化,对身体不好!” 她态度坚决地把碗推回来,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都是你的!赶紧吃!食不言,寝不语,老祖宗的规矩忘了?别说话,快吃!”
夏语拗不过外婆的固执,看着老人那副“你不吃完我绝不罢休”的认真模样,只好认命地低下头。在外婆目光炯炯的“监督”下,他一口汤,一口肉,慢慢地、艰难地消灭着这沉甸甸的“关爱”。鸡汤浓郁鲜美,鸡肉软烂脱骨,带着家禽特有的醇厚香气。胃里渐渐被温暖和饱胀感填满,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外婆就坐在旁边,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偶尔拿起纸巾,替他擦擦额角的汗,仿佛看着心爱的孙子吃饱喝足,就是她此刻最大的幸福。
当最后一口汤终于咽下,夏语摸着明显圆润了一圈的小肚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对着外婆露出一个“完成任务”的苦笑:“外婆……这下您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 外婆看着空了大半的汤煲和孙子鼓起的肚子,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脸上绽开一个无比舒心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盛满了欣慰的暖意。她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夏语的肩膀,“好了,吃饱了就早点洗洗睡!别熬太晚!” 说完,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脚步轻快地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洗漱完毕,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和鸡汤的余温躺到床上,夏语才感觉紧绷的胃稍稍放松下来。夜色深沉,万籁俱寂。他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指尖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条信息带着期待发送出去:
「睡了吗?洗漱好了?」
信息几乎是秒回。
「嗯嗯,都弄好啦,躺床上了。你到家了吗?外婆的汤……喝完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捂嘴偷笑的小表情。
夏语仿佛能看到刘素溪在屏幕那头狡黠偷笑的样子。他无奈地勾起嘴角,指尖飞快地敲击屏幕,带着点告状的意味:
「何止喝完……外婆留的不是一碗汤,是一整只鸡!整整一只啊!我现在感觉自己像个被填满的糯米鸡,圆滚滚的!」 后面配了个生无可恋的流泪猫猫头。
屏幕那端沉默了几秒,似乎能想象到那个画面。随即,一行字跳了出来,带着温柔的感慨:
「好好珍惜外婆这么疼你的日子吧。有人惦记着给你熬汤,真好。」
看着这行字,夏语的心像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眼神温柔,指尖带着一种郑重,认真地回复:
「是我们的外婆。」
信息发送出去,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屏幕那端,女孩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的模样。
果然,回复很快来了。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害羞捂脸、头顶冒烟的小人表情包。简单的一个表情,却仿佛带着千言万语,映亮了夏语眼底的笑意。
他握着手机,没有再回复。只是将那个害羞的小人表情,点开放大,看了又看。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带笑的眉眼。窗外,深秋的夜风掠过屋檐,发出细微的呜咽。可此刻,夏语的世界里,却只有那个在灯光下侃侃而谈的侧影,只有那个在梧桐树下踮起脚尖、留下轻柔一吻的娇羞模样。脸颊上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清晰地烙印在感官的记忆里。
他侧过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窗上,映着他自己模糊的、带着傻笑的轮廓。
晚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冽和草木凋零的微涩。可吸入肺腑,夏语却奇异地品咂出一丝沁人心脾的、挥之不去的甜意。像初春枝头凝结的第一滴晨露,像“遇见”书店里那萦绕不散的木质暖香,更像……那个烙印在脸颊上的,带着山茶花气息的轻吻。
原来,秋天的风,真的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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