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阳光,褪去了晨间的微凉,变得明亮而慷慨,透过行政楼宽大的玻璃窗,泼洒在张翠红主任的办公室里,将深棕色的办公桌面映照得暖意融融。空气里浮动着纸张特有的干燥气息,混合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带着青春喧腾的课间操广播声。
笃笃笃。
敲门声带着一丝急切的雀跃。
“请进。”张翠红的声音带着笑意,似乎早已预料到来者。
门被推开,杨霄雨几乎是带着一阵风走了进来。她脸上是掩藏不住的兴奋,平日里那份属于指导老师的沉稳此刻被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期待所取代,镜片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几步就跨到了张翠红的办公桌前。
“翠红!”她顾不上寒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是不是……是不是李校长点头了?同意我们文学社全程报道‘深蓝杯’了?”她的目光紧紧锁住张翠红,仿佛要从她脸上提前读出那个肯定的答案。
张翠红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眼前这个为社团孩子奔走、此刻兴奋得像中了头彩的老友,唇边漾开一个温和而笃定的笑容:“是啊,霄雨。李校长同意了。”
“太好了!”杨霄雨猛地一拍手,几乎要原地跳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如同秋阳般灿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有希望!”
“别高兴得太早,”张翠红笑着示意她坐下,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工作特有的郑重,“李校长可是提了要求的。”她伸出食指,一条条清晰地说明,“第一,报道必须真实、客观,绝不允许为了吸引眼球而夸大其词,或者发布任何未经核实的不实信息。这是底线。”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严肃,“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绝对不能泄露我们选拔、训练过程中的任何核心内容、战术安排或者队员的个人弱点。这是关乎比赛胜负的机密!霄雨,这一点,务必要跟文学社的孩子再三强调,尤其是那些充满干劲的新记者,一定要把好关!”
杨霄雨立刻挺直了背脊,收敛了笑容,神情变得无比认真。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眼神坚定得如同磐石:“放心!翠红!这一点我拿人格担保!回去我就开紧急会议,把保密纪律钉死在每个人脑子里!这次报道,我会全程盯着,亲自把关每一篇稿子,绝不给你的选拔工作添一丝一毫的麻烦!文学社这块牌子,我亲自擦亮!”她的承诺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
“你看我,”张翠红失笑,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光顾着说事,都忘了让你坐下了。快坐快坐,喝口水,咱们再好好聊聊细节。”她起身给杨霄雨倒了杯温水。
杨霄雨依言坐下,捧着温热的水杯,脸上的兴奋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慨:“唉,你是不知道,为了这事,我这张老脸都快磨破了!”她喝了一口水,开始大倒苦水,“先找团委,又找教务处,托了好几个相熟的老师帮忙递话、说情。一开始去找李校长,他那个态度……啧,直接就说我们文学社好好做校刊就行了,这种竞赛选拔报道,让广播站做做新闻简报就足够了,别瞎掺和。”她模仿着李明山当时略带威严的语气,无奈地摊了摊手,“可我一想到陈婷那孩子……你是没看见她当时在我办公室的样子,眼睛里的那种期待,亮得跟小星星似的,写满了‘老师,给我们一个机会吧’……我这心啊,一下子就软了,豁出这张老脸也得再争取争取!”她长长地吁了口气,带着点后怕的庆幸,“好在,最后这关是闯过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那群眼巴巴等着好消息的孩子。”
张翠红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理解和感同身受的笑意。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给她严谨的气质增添了几分柔和。“是啊,”她轻声附和,语气里带着教育工作者的温情,“我们做老师的,平时能真正帮到孩子们的地方,其实很有限。能在他们渴望成长、渴望证明自己的时候,力所能及地搭把手,推一把,看到他们眼里的光,就是我们最大的欣慰了。”她看着杨霄雨,目光真诚,“这次‘深蓝杯’的报道任务,对你们文学社来说,规模适中,专业性也强,确实是个难得的锻炼平台。回去告诉陈婷她们,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把笔杆子磨利,把眼睛擦亮,用心去做,做出深度,做出特色。这不仅是为文学社争光,也是给你这个指导老师长脸啊!”
杨霄雨连忙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朴实而满足:“争不争光的,我真不在乎。我就怕她们第一次接触这种级别的任务,又是选拔又是集训的,时间紧、信息量大,那个报道的尺度、分寸,还有保密和激励的平衡点……万一把握不好,弄巧成拙,或者捅了篓子……”她眉宇间浮起一丝忧虑,这是师者对弟子最本能的保护欲和责任感。
“别担心,”张翠红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这不是还有我们吗?有什么拿不准的,随时沟通,我们在旁边提醒着、把握着方向就好。”她话锋一转,带着鼓励,“而且,你们这次不是换届,选了一批新的社委社干出来吗?新鲜血液注入,正是干劲最足、想法最新颖的时候!说不定啊,这次还真能给我们一个大惊喜,让文学社在全校师生面前好好露一回脸呢!”
提到换届,杨霄雨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轻轻蹙起:“新鲜血液是好事,活力足。可我就担心新老交接的时候衔接不上,出现断层。老的经验还没完全传递下去,新的又不太熟悉流程,磨合期万一影响报道质量……”
张翠红显然早有考虑,她微微一笑,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这个不难。可以让陈婷、林薇这些经验丰富的老骨干先不退下来嘛。名义上她们可以退居二线,但实际工作上,让她们以‘顾问’或者‘指导’的身份,带着新选上来的社长、部长们一起干。手把手地带,等新一批社干完全上手、能独当一面了,再慢慢放手。这样既能保证报道的连续性和专业性,又能让新人得到充分的锻炼,平稳过渡。”
“好主意!”杨霄雨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这样稳妥!”
办公室里的阳光似乎又明亮了几分,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飞舞得更欢快了。张翠红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像是随意地提起,目光却带着深意地看向杨霄雨:“对了,关于新一届文学社社长的人选……你们内部,是确定让夏语来担任了吗?”她问得直接,语气里听不出太多倾向,仿佛只是确认一个事实。
杨霄雨微微一怔,随即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陈婷极力推荐他,态度非常坚决。这孩子竞选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她顿了顿,看着张翠红,眼神里带着坦诚的探寻,“我知道您跟这孩子有些渊源,所以……想冒昧问一句,以您对他的了解,您觉得……他担得起这个担子吗?”她问得小心翼翼,带着对张翠红意见的尊重。
张翠红显然预料到了这个问题,她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一个温和而复杂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着回忆与期许:“我在深蓝市教书的时候,带过他一段时间。后来他……中间离开过学校一阵子,再回来时,我就没直接教他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不过,听后来接手他的老师反馈,这孩子……成长得很快,表现一直不错。当初在我班上时,就能感觉到他比同龄人想得深、看得远,组织能力、领导意识,都初露锋芒。”她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认真,“所以,单从能力和潜力来看,我认为他是够格的,甚至可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她话锋一转,抛出了那个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但是,他现在已经是团委副书记了。这个身份……和文学社社长之间,会不会有冲突?学校领导层那边……你们沟通过吗?阻力大不大?”她的语气带着关切,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杨霄雨脸上刚刚因张翠红肯定而浮现的光彩,瞬间黯淡了几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现实的无奈:“唉,别提了。我私下托了好几位跟校领导关系不错的老师去打探口风,反馈回来的信息……都不太乐观。”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他们说,实验高中历史上,就没有过团委副书记同时担任重要社团负责人的先例!先不说能力够不够,精力能不能兼顾?单就身份而言,副书记是代表学校管理、协调社团的,自己再下去当一个社团的‘头儿’,这位置本身就有点微妙。万一两边工作撞车了,他一个小小的高中生,夹在中间,怎么处理?怎么平衡?还有最根本的——学生的天职是学习,两头这么重的担子压下来,学业怎么办?这些都是校领导必然会考虑、也必然会顾虑重重的问题。”她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所以……阻力很大,难度不小。”
张翠红静静地听着,眉头也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办公室里的阳光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凝重,移动得缓慢了些。片刻的沉默后,张翠红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甚至带着一点破局的锋芒。
“霄雨,”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有力,“我刚调来实验高中不久,情况不如你熟悉。但在我之前的学校,是有过类似先例的——副书记兼任重要社团负责人,而且效果还不错。”她看着杨霄雨惊讶的眼神,继续分析道,“关键点在于,如何定位副书记这个角色与社团工作的关系。”
她条理分明地剖析:“据我了解,我们学校团委副书记的主要职责,是负责每周升旗仪式的设备保障,以及作为学校与各个社团之间沟通联络的桥梁,对吧?”她得到杨霄雨的点头确认后,加重了语气,“那么,如果副书记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社团的负责人,他对社团运作的痛点、需求、困难,是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作为桥梁去沟通协调时,是不是更能精准发力、事半功倍?这难道不是将‘沟通’职能发挥到了极致吗?”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极具说服力的逻辑,“而且,我听说学校今年特别强调要加强团委与社团之间的紧密联系?我还听说,夏语当初竞选副书记时,还特意深入各个社团去学习体验?这不正是学校倡导的方向吗?让一个懂社团、在社团一线的人来担任副书记,负责沟通协调,这本身就是最完美的实践!”
杨霄雨的眼睛随着张翠红的分析,一点点亮了起来!仿佛一层厚厚的迷雾被瞬间拨开,露出了清晰的路径!她激动地几乎要站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她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跟校领导汇报——强调夏语兼任社长,非但不是负担,反而是强化团委与社团联系、优化沟通效率的最佳人选!是积极响应学校加强社团管理号召的模范体现!这……这完全有可能说服他们啊!太感谢您了翠红!您这思路,简直是拨云见日!”她看向张翠红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敬佩。
张翠红笑着摆摆手,笑容坦荡:“别谢我。我跟夏语这小家伙怎么说也算旧识,帮他分析分析,出出主意,也是应该的。你可别觉得我这是在假公济私、以权谋私就好。”她的语气带着调侃。
“怎么会!”杨霄雨连忙摇头,语气真诚无比,“您这是金玉良言,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夏语能有今天这份沉稳和能力,我看呐,很大一部分就是当初在您手下打下的好底子!是托了您的福!”
“不,”张翠红轻轻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阳光镀上金边的梧桐树冠,眼神变得悠远而深邃,“其实,这小家伙身上,还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经历和韧性。以前的他,就总能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给我带来惊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笃信,“如今再次遇到,我有种预感,他依旧不会让我们失望。”她收回目光,看向杨霄雨,笑容里带着期许和放手,“我们这些做老师的,能做的,就是尽力帮他搭好舞台,扫清一些不必要的障碍。至于这台戏,他最终能唱得多精彩……”她顿了顿,语气温柔而坚定,“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我们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了。”
杨霄雨用力点头,深以为然。
秋日的阳光移动得更快了,办公室的光线变得更加明亮通透,几乎有些晃眼。两人又就一些细节交换了意见,杨霄雨才带着满心的希望和清晰的思路,脚步轻快地告辞离去。那扇厚重的木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声音。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张翠红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前。她起身,缓步走到明亮的落地窗前。窗外,实验高中的校园尽收眼底。操场上,穿着各色校服的学生如同跃动的音符;教学楼里,隐约传来朗朗书声。高大的梧桐树在秋风中摇曳,金黄的叶片簌簌落下,铺满小径。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某个正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或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亦或正在为乐队和社团奔波的少年身影上。阳光勾勒着她沉静的侧脸,也映亮了她眼底那份深沉的、无声的托付和期许。
许久,一声极轻的、带着无限感慨的低语,才从她唇边溢出,消散在温暖而明亮的秋日空气里:
“小家伙……”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冰凉的玻璃,
“别让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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