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库内烛火摇曳,将堆积如山的卷宗影子拉得扭曲漫长,如同无数窥伺的鬼魅。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墨与尘埃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江谢爱屏住呼吸,指尖在冰冷的剑柄上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前,杨晨铭就站在丈许之外,蒙着眼的那条玄色绸带衬得他轮廓愈发冷硬如刀削,却奇异地增添了几分不设防的脆弱感——一种她深知是致命错觉的脆弱。
“江小姐,请。”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她心湖深处激起千层暗涌。他手中那柄窄而长的软剑,在昏暗光线下只反射出一线微弱的寒芒,却比任何明晃晃的刀光更让她脊背发凉。这是他的局,也是她的赌局。赢,她便有资格踏入这禁忌之地,触碰杨家深埋的过往;输,她将彻底落入他精心编织的网中,再无翻身之机。
没有更多言语。江谢爱动了,身形如离弦之箭,剑锋破空,带着决绝的锐气直刺他左肩空门。快!狠!不留余地!这是她从尸山血海里学来的生存法则。
然而,预想中的穿透感并未传来。杨晨铭的身形在剑尖及体前刹那间如鬼魅般侧滑,软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银亮的毒蛇,精准无比地缠上她的剑身。“叮——”一声脆响,火星在昏暗中迸溅。一股沛然巨力顺剑传来,震得她虎口发麻,长剑几乎脱手。
“太快了,却失了章法。”他低沉的评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声音近在咫尺,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江谢爱心头一凛,猛地抽剑回撤,足尖点地,身形如穿花蝴蝶般绕至他侧翼,剑光瞬间化作一片泼洒的银雨,笼罩他周身要害。她不求一击致命,只求乱其心神,寻那万分之一的机会。
剑影交错,金属摩擦声在寂静的库房里尖锐刺耳。烛火被带起的劲风吹得疯狂摇曳,将两人交错的身影投在墙壁和堆积的卷宗上,扭曲成一幅光怪陆离、充满原始张力的搏杀图。江谢爱越打越是心惊。杨晨铭双目被蒙,感知却敏锐得令人发指。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每一次呼吸的起伏,甚至肌肉的紧绷,似乎都逃不过他的“洞察”。他的剑,总能提前半步出现在她攻击的路径上,如同早已洞悉她的所有意图。这绝非寻常武功能解释。
“江小姐的剑,带着恨意。”他再次开口,声音竟在激烈的缠斗中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玩味,“可惜,恨意蒙蔽了你的眼,也乱了你的心。”话音未落,他手腕陡然一抖,软剑如灵蛇吐信,瞬间突破她密不透风的防守,剑尖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直指她咽喉!
太快了!江谢爱瞳孔骤缩,千钧一发之际,她猛地拧腰,险之又险地避开那致命一击。冰冷的剑锋几乎擦着她颈侧皮肤掠过,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巨大的惊骇让她肾上腺素飙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顾一切地向前扑去,身体几乎贴上他,右手长剑顺势向上狠狠撩起,目标直指他蒙眼的手腕——这是她孤注一掷的反击!
就在这电光石火、身体交错的一瞬,意外发生了。
“嗤啦——!”
一声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在剑气激荡的余音中显得格外清晰。江谢爱只觉自己手中长剑似乎勾住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随即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传来,她整个人被带得一个趔趄,向后踉跄数步才稳住身形。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杨晨铭的动作也猛地顿住。他蒙着眼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握剑的手却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他胸前,那身玄色锦袍的衣襟,被她方才那奋力一撩,从领口处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昏黄的烛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进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档案库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江谢爱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钉在那道撕裂的口子内露出的肌肤上。
就在他心口偏左的位置,一道狰狞的伤疤,赫然在目。
那绝不是寻常刀剑留下的痕迹。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几乎完美的月牙形状,边缘清晰,仿佛是某种利器狠狠啃噬后留下的烙印。疤痕的颜色比周围肤色深得多,在烛光下泛着一种陈旧而暗沉的哑光,如同凝固的血痂,又像是被火焰灼烧后留下的永久印记。它就那样静静地卧在他精壮的胸膛上,像一个沉默而触目惊心的标记。
江谢爱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呼吸、所有的思考、所有的警惕,都在这一刻被这道突如其来的伤疤彻底击溃。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尖锐刺痛,猛地炸开在她颈间!
“呃……”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左锁骨。那里,那道伴随她两世、象征着前世惨死的齿痕,此刻竟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灼痛感穿透皮肉,直抵骨髓,痛得她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怎么会……这样?
这道疤……这形状……这位置……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宿命般冰冷寒意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猛地抬眼,死死盯住杨晨铭蒙着眼的脸。他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目光的灼热和身体的僵硬,那蒙眼的绸带下,仿佛有两道无形的视线,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了她捂着锁骨的手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档案库内堆积如山的卷宗沉默地矗立着,像无数见证者,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在墙壁上疯狂地交缠、撕扯,最终又重重叠叠地投在那些记录着无数秘密的纸张上。
杨晨铭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那只骨节分明、刚刚还握着染血软剑的手,此刻没有丝毫杀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稳,轻轻覆上了自己胸前那道被撕裂的衣襟。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只是虚虚地按在那道月牙形的伤疤之上,仿佛在确认它的存在,又像是在无声地遮掩。
“江小姐……”他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那声音依旧低沉,却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沙哑,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面,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质感,缓慢地敲打在江谢爱紧绷的神经上,“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他的话没有说完,尾音消失在档案库浑浊的空气里,留下一个巨大而危险的空白。那未尽的威胁,那赤裸裸的宣告,比任何咆哮都更让她感到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江谢爱捂着锁骨的手指收得更紧,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颈间的灼痛依旧清晰,如同一个无声的警钟,疯狂地敲打着她混乱的思绪。这道疤……和她锁骨上的齿痕……这诡异的联系……这超越常理的“巧合”……还有他此刻的反应……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惊涛骇浪,试图找回一丝冷静。不能慌!绝不能在他面前失态!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抬起下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那蒙着眼的脸,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锋芒:
“这疤……怎么回事?”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它……和我锁骨上的伤……什么关系?”
她必须知道!哪怕答案会彻底颠覆她所有的认知,哪怕这会让她坠入更深的深渊!这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血淋淋的谜题,她今天必须撬开一角!
杨晨铭覆在伤疤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沉默着。那沉默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整个档案库都笼罩其中,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烛火在他蒙眼的绸带上跳跃,映照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江谢爱以为他永远不会回答,准备再次逼问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传来的回响,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感:
“一道旧伤……”他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艰难地挖掘出来,“很多年前……为了护住一个人……留下的。”
护住一个人?
江谢爱的心猛地一沉。这个答案,既像解释,又像更深的谜团。护住谁?什么时候?为什么这道疤的形状……偏偏如此熟悉?无数个疑问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刚刚筑起的心理防线。她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蒙眼的绸带下,从那紧抿的唇线中,窥探出一丝真实的情绪。
然而,杨晨铭却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他覆在衣襟上的手猛地收紧,将那道撕裂的口子死死攥住,彻底遮住了那道狰狞的月牙伤疤。同时,他握着软剑的手腕一振,那柄银亮的软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剑尖再次抬起,遥遥指向江谢爱,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今日比试,到此为止。”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方才那一丝疲惫荡然无存,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封般的警告,“江小姐,你赢了。这档案库,你可以查三日。”
他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那些堆积如山卷宗的路径,动作间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节,却更像是在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是,”他话锋一转,蒙眼的脸庞转向她的方向,尽管看不见目光,江谢爱却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沉沉地笼罩下来,让她几乎窒息,“今日所见之事……若泄露半分……”他停顿了一下,那短暂的沉默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本王不介意……让这档案库,成为你真正的葬身之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档案库内唯一的一支蜡烛,烛火猛地爆燃了一下,发出“噼啪”的轻响,骤然窜高,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一个巨大的、笼罩一切的阴影,带着吞噬一切的寒意,瞬间将江谢爱完全吞没。
那爆燃的烛火,如同他话语中冰冷的杀意,在昏暗的库房里留下一个刺眼的光斑,又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摇曳不定的、更加幽暗的光影。江谢爱站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他最后那句警告,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在寂静的档案库内反复回荡,震得她心神俱裂。
葬身之地……
他不是在开玩笑。那冰冷的语调,那瞬间爆发的杀意,都清晰地告诉她,这绝非虚言恫吓。档案库内堆积如山的卷宗,此刻在她眼中不再是尘封的秘密,而是一座座沉默的坟墓,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收回目光,从那蒙眼的、如同神只般冷漠的脸上移开,落向那片被杨晨铭让开的、通往卷宗深处的路径。烛光昏黄,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再往后,便是浓得化不开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黑暗里,仿佛潜藏着无数未知的凶险,也似乎埋藏着能解答她所有疑惑的钥匙。
颈间锁骨处的灼痛感并未完全消退,依旧残留着一丝微弱却清晰的刺痛,如同一个永不熄灭的警示灯,不断地提醒着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那道与他心口伤疤形状诡异的契合。那“护住一个人”的模糊解释,非但没有解开谜团,反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更汹涌、更黑暗的漩涡。
护住谁?什么时候?为什么偏偏是那样的形状?和他……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头颅撕裂。然而,杨晨铭那冰冷的警告如同一条无形的绞索,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知道,此刻任何一丝不恰当的追问,任何一丝情绪的泄露,都可能瞬间点燃那根名为“杀意”的引线。
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尘埃和霉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窒息般的刺激,却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强行凝聚起一丝冰冷的理智。不能慌。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他让她查,那她就查!在这档案库里,在这杨家最核心的秘密之地,或许……或许能找到关于那道伤疤的蛛丝马迹,能找到他口中“那个人”的线索!
江谢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向那片被烛光勉强勾勒出的卷宗区域。她的指尖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但声音却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冷静:
“三日之期,多谢叔父成全。”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杨晨铭紧捂着衣襟的手,仿佛能穿透那层布料,再次看到那道狰狞的月牙,“至于今日所见……江谢爱,不是多嘴之人。”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在寂静的库房里回荡。这既是一种承诺,更是一种无声的宣战。她不会泄露,但她也绝不会放弃追查真相!那道伤疤,那灼痛的锁骨,那两世纠缠的宿命,她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杨晨铭蒙着眼的脸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紧绷的唇线仿佛有极其细微的放松,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软剑的手微微收拢,剑尖垂向地面,那冰冷的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但那无形的威压却依旧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空间,提醒着她刚才的警告绝非虚言。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玄色的衣袂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沉郁的弧线,像一只收敛了利爪的猛禽,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他朝着档案库的门口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江谢爱紧绷的心弦上。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完全融入门口那片更深的黑暗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蒙着眼的脸庞依旧朝着门外,但那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江谢爱心中再次激起涟漪:
“江小姐……”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小心……那些字里行间的‘故纸’……它们……有时比刀剑,更会噬人。”
话音落下,他再无停留,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阴影里,只留下档案库内摇曳的烛光,堆积如山的卷宗,以及江谢爱独自一人,站在原地,如同被遗弃在风暴中心的孤岛。
“故纸……噬人?”
江谢爱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眉头紧紧蹙起。这警告……又是什么意思?是指这些卷宗中记载的秘密本身凶险?还是指……有人在暗中利用这些“故纸”设下陷阱?她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被烛光照亮的、堆积如山的卷宗海洋,那些泛黄的纸张、褪色的墨迹,在摇曳的光影下,仿佛真的化作了无数张开的、沉默的巨口,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颈间的锁骨,那道齿痕的位置,再次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挥之不去的不安感。杨晨铭走了,但他的警告,他留下的谜团,还有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都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套在了她的身上。
三日之期,从现在开始。
她迈开脚步,走向那片被烛光照亮的卷宗。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寂静的库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最近一摞卷宗粗糙的封面。尘土的颗粒感清晰地传来。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卷宗的瞬间——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断裂般的轻响,从她身后那片未被烛光照亮的、更深沉的黑暗角落里传来。
江谢爱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猛地转身,目光如电,锐利地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烛光无法触及的角落,仿佛潜伏着未知的凶兽。死寂。只有她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异常清晰的心跳声,在空旷的档案库内“咚、咚、咚”地回响。
刚才……是什么声音?
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
杨晨铭那“故纸噬人”的警告,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缓缓地、极其警惕地后退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卷宗堆,右手悄然握紧了刚才比武时掉落在地、此刻正静静躺在脚边的长剑剑柄。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无法驱散那瞬间弥漫开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寒意。档案库内,烛火依旧在无声地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一个在巨大秘密和未知恐惧中踽踽独行的、渺小而危险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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