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笔试的阴云,如同县城上空迟迟不散的闷热湿气,沉甸甸地压在廖奎心头,直到下午的考核项目公布——**现场诊断**。
这个消息像一阵穿堂风,瞬间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憋闷。动笔杆子他不行,但要论起看猪的毛病,他那套结合了祖传经验、系统辅助和近乎玄学“谛听术”的本事,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考核场地设在人民广场临时划出的一片区域,用绳索隔开,中央并排摆放着五个用木板临时围起的简易猪栏。每个猪栏里都有一头看起来“不太对劲”的猪。参赛者需要轮流进入指定区域,在不接触猪只的前提下,通过观察,在规定时间内判断出猪只可能存在的主要健康问题,并给出初步处置建议。
评委席上,除了县里的领导和几位农技专家外,廖奎赫然看到了谢薇的身影。她坐在评委席靠边的位置,面前放着笔记本,神情专注。她的出现,让廖奎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参赛者们抽签决定顺序和对应的猪只。廖奎抽到了3号猪,顺序在中间偏后。这让他有了一些观察前两位选手表现的时间。
第一个上场的是个来自某个国营农场的老师傅,他围着1号猪转了几圈,看了看猪的毛色、眼神和粪便,判断是“消化不良,有点积食”,建议“饿一顿,喂点健胃的草”。评委们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第二个上场的,正是李文军。他抽到的是2号猪。只见他走到猪栏前,并不急于靠近,而是先观察猪的整体精神状态、呼吸频率。然后,他示意工作人员递给他一个普通的兽用体温计(考核允许使用简单工具),小心翼翼地测量了肛温。
“体温四十点一度,明显偏高。”他冷静地报出数据,然后开始详细描述症状,“观察可见,该猪呼吸急促,腹式呼吸明显,伴有轻微咳嗽。眼结膜潮红,有少量分泌物。鼻镜干燥无汗。初步判断为**猪流行性感冒**,或伴有轻微支气管炎症。”
他顿了顿,扶了扶眼镜,开始阐述他的“科学”依据:“此病多发于气候骤变时节,由病毒引起,传染性强。建议立即隔离,保持猪舍温暖干燥,提供清洁饮水,可在饲料中添加适量抗生素(如土霉素)预防继发感染,并上报兽医部门进行确诊和群体防控。”
他这一套流程下来,操作规范,术语精准,病因、症状、防治措施条理清晰,充满了“科学”的严谨性。几位农技出身的评委纷纷点头,在评分表上记录着。连谢薇也微微颔首,似乎对他的专业素养表示认可。
台下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赞叹。
“看看人家农技站的,就是专业!”
“又是量体温又是分析的,说得头头是道!”
“这才是科学养猪嘛!”
站在等候区的廖奎,心里却升起一丝异样。他的目光紧紧盯着2号栏里那头猪。凭借【基础兽医诊断(被动)】带来的细微洞察力,以及【谛听术】被动捕捉到的那一丝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烦躁”与“憋闷”感,他总觉得,李文军的判断……似乎哪里有点不对劲。那猪的咳嗽声,听起来不完全是呼吸道的问题,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硌着了,或者……某种压迫感?
但他没有证据,也无法用任何“科学”的语言来描述这种感觉。他只能将这份疑虑压在心底。
轮到廖奎上场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3号猪栏前。
栏里是一头半大的架子猪,看起来无精打采,趴在地上,鼻子偶尔抽动两下,对周围的环境漠不关心。与旁边几头或躁动或明显有呼吸道症状的猪相比,它显得格外“安静”。
廖奎没有像李文军那样立刻使用工具,也没有围着猪栏快速走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栏外约一米五的距离,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筛子,从头到尾,缓缓地扫过猪的全身。
`【目标扫描:约克夏杂交猪,体重约65公斤,年龄8-9个月…】`
`【体表特征:被毛粗乱无光泽,皮肤弹性尚可,眼窝略有下陷,鼻镜干燥…】`
`【行为观察:精神沉郁,嗜卧,食欲废绝迹象明显,排便稀少…】`
`【生命体征远程估算:心率偏慢,呼吸浅表…】`
`【谛听术被动反馈:情绪关键词——‘无力’、‘腹胀隐痛’、‘不想动’…】`
系统的数据和他自身的观察迅速在脑中整合。
他注意到,这猪虽然趴着,但腹部贴地的姿势有些别扭,似乎刻意避开了某个区域的压迫。它的尾巴偶尔会极其无力地甩动一下,不是那种驱赶蚊蝇的轻快,更像是一种不适的、无意识的抽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廖奎依旧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这与前两位选手快速、主动的检查方式形成了鲜明对比。
台下开始有些骚动。
“这红星公社的咋回事?站着发呆呢?”
“是不是看不出来,傻眼了?”
“估计是笔试考砸了,心态崩了吧?”
等候区里,李文军看着廖奎,嘴角微微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是一种知识阶层对经验主义者“黔驴技穷”的怜悯。
老王头在外面急得直跺脚,抱着他的麻袋包裹,嘴里念念有词:“奎子!动啊!上前瞅瞅啊!光站着能瞅出个花来?”
赵小深也捏了一把汗。
评委席上,几位领导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只有谢薇,依旧专注地看着廖奎,眼神中带着探究,似乎想从他静止的姿态里看出些什么。
就在这时,廖奎忽然动了。他并没有靠近猪栏,而是侧过头,将耳朵微微朝向猪的方向,似乎在倾听什么极其细微的声音。同时,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锁定在猪腹部偏后、靠近后腿内侧的某个区域。
`【谛听术捕捉到微弱肠鸣音异常,伴有间歇性气过水声…】`
`【结合行为观察与体表特征,综合判定:疑似肠道梗阻(不完全性),伴随脱水及电解质紊乱倾向。】`
`【可能性病因:误食异物(如塑料、毛发团、坚硬粪块)或寄生虫性肠套叠。】`
就是这里!
廖奎抬起头,面向评委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
“3号猪,主要问题在肠道。疑似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或者肠子打了个结,堵住了,下不去。”
他用的完全是口语化的描述,没有任何专业术语。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肠道梗阻?他咋看出来的?”
“离那么远,也没量体温,也没摸肚子,就敢这么断定?”
“瞎蒙的吧?这比农技站的李技术员说得还玄乎!”
李文军更是皱紧了眉头,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同伴说:“荒谬!肠道梗阻需要结合腹部触诊、听诊,甚至x光才能确诊!仅凭肉眼观察,毫无根据!”
评委席上也出现了分歧。一位老农技专家扶了扶老花镜,质疑道:“廖奎同志,你这个判断……依据是什么?我们看到这头猪只是精神不好,你怎么就能确定是肠道问题,而不是普通的感冒或者消化不良?”
另一位领导也附和:“是啊,说话要讲科学,讲证据嘛!”
面对质疑,廖奎没有丝毫慌乱。他指了指猪栏,依旧用他那朴实的语言解释道:
“看它趴着的姿势,后腹部不敢使劲贴着地,说明那里不舒服。”
“它尾巴根偶尔会哆嗦一下,不是赶虫子,是肚子疼的抽抽。”
“仔细听,能听到它肚子里有‘咕噜咕噜’的怪声,跟正常肠子响不一样,是气和水过不去的声音。”
“眼窝有点塌,鼻子干,是缺水了。为啥缺水?因为上面吃不下,下面拉不出,身体里的水耗干了。”
他每说一句,就指向猪的某个细微特征。这些特征,若非极度细致的观察和对猪只行为习性的深刻理解,根本难以捕捉和关联起来。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许多人顺着他的指引看去,似乎……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评委席上,谢薇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快速在本子上记录着,然后对旁边那位提出质疑的老专家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老专家将信将疑地又看了看那头猪,眉头紧锁。
“那你判断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梗阻?初步处置建议是什么?”主考官,那位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开口问道,语气平和,带着考较的意味。
廖奎沉吟了一下,根据系统提示的两种最大可能性,结合经验选择了更常见的一种:“很可能是吃了啥难以消化的东西,卡住了。建议先别喂食,灌服少量植物油(比如豆油)润滑肠道,观察能否随粪便排出。如果不行,或者猪疼得厉害,就得……就得请兽医动手了。”
他差点顺口说出“劁猪刀划开肚子取出来”,幸好及时刹住,改成了更符合“规范”的“请兽医动手”。
他的回答,虽然没有李文军那般引经据典、科学术语频出,但却精准地指向了问题的核心,并且给出了在现有条件下最实际、最具操作性的处置方案。
评委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主考官点了点头:“观察细致,判断有一定道理,处置建议符合实际。通过。”
虽然没有高分赞扬,但“通过”两个字,已然是对廖奎最大的肯定!
廖奎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微微鞠躬,走下了考核区。
老王头在外面激动得差点把麻袋包裹扔上天,被赵小深死死按住。赵小深也长舒一口气,对着廖奎竖起了大拇指。
而李文军的脸色则有些难看。他无法理解,一个连“病原体”都写不出来的人,怎么可能仅凭“看”和“听”,就做出如此精准的判断?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体系。
廖奎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反应。他默默地走到一旁,心里清楚,这场诊断考核,他赢的不是理论知识,而是那份系统加持下、近乎本能的“洞察”与“共情”。
这让他更加确信,他这条路子,并非一无是处。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广场某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一个穿着普通中山装、一直默默观察着比赛过程的中年男子,在本子上写下了“红星公社廖奎:观察力异常敏锐,诊断方式独特,疑似具备特殊直觉”的字样,并在后面打上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暗流,依旧在涌动。
接下来的重量估算和实操,才是真正考验硬实力的时刻。他这条土鱼,刚刚在诊断的浅滩显露出了独特的鳞光,能否在更深的激流中稳住身形,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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