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苑的死寂,是能吞噬心跳的那种。
我被囚在这间透着陈腐气息的偏殿里,像一件被遗忘的旧物。每日只有那两个眼神空洞的老嬷嬷按时送来勉强果腹的冷饭和气味可疑的汤药。窗户被封死,唯有几缕吝啬的天光从高处的气孔投下,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切割出移动的光斑,标记着时间的流逝。
身体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未愈的钝痛,宗庙反噬留下的冰冷印记如同附骨之疽,时不时在灵台掀起针扎般的刺痛。但我没有一刻停止运转那点微弱的力量。此地的屏障比听雨楼更甚,能量稀薄得令人绝望,修炼如同在青石板上钻木取火,进展微乎其微。
但我不能停。宇文昊断断续续传递来的信息,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时辰快到了”、“钥匙”、“白玉”、“逆种”……皇帝宇文汲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我随时可能被拖出去,成为平息“天怒”或完成某种仪式的祭品。
我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一线生机。
我将大部分时间用来假寐,实则将感知力提升到极致,像最耐心的蜘蛛,编织着无形的网,捕捉着这座院落内外的每一丝动静。
巡逻侍卫换岗的间隔,远处宫人模糊的交谈,甚至夜里老鼠啃噬墙角的窸窣声,都成了我分析处境的线索。我仔细分辨着送来的食物和汤药,用最细微的感知去试探其中是否被做了手脚。每一次吞咽都如同冒险。
日子一天天过去,外面的风声似乎越来越紧。巡逻的脚步声变得更加频繁和沉重,偶尔能听到苑门外传来低沉的、属于太监或侍卫头领的呵斥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静思苑。
高公公再未出现,仿佛将我彻底遗忘。但这反而更令人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为致命。
我尝试过再次主动联系宇文昊,但那孩子似乎被保护(或者说禁锢)得更严了,精神连接时断时续,且极其微弱,只能偶尔捕捉到他恐惧不安的情绪碎片,再也无法进行有效交流。
萧煜也音讯全无。他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无波澜。是自身难保?还是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我成了一座孤岛。
然而,正是在这种极致的孤独和压力下,某些变化,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
或许是濒死体验的刺激,或许是宗庙地底那番疯狂举动触及了某种禁忌,我发现自己对能量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虽然依旧难以引动外界能量,但我能更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暗金气旋的每一丝流转,能更精准地控制那点微弱的力量去冲击最细微的经脉淤塞。
更重要的是,我对那“规则”的感应,似乎加深了。
静坐时,我能隐约“听”到这座皇宫庞大能量脉络运行的“声音”,那是一种低沉、混乱、却又遵循着某种残酷规律的嗡鸣。尤其是宗庙方向,那嗡鸣中夹杂着一种极不稳定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尖锐杂音——那是我留下的“裂痕”吗?
我还发现,每当夜深人静,月上中天时,怀中那枚一直沉寂的玄铁戒指,会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与月光频率共振的凉意。这凉意能稍稍抚平我灵台因反噬留下的刺痛。
月光……戒指……柳姨娘……
一个念头渐渐清晰——柳姨娘让我来找听雨楼,找墨先生,最终指向的,或许不仅仅是那份绢帛和手札。这枚戒指,可能才是真正的关键!它能在月光下产生反应,是否意味着……月圆之夜,才是那个“特定的时机”?
我抬头望向那唯一的气孔,计算着时日。距离下一个满月,还有七天。
七天……我必须在这七天内,尽可能恢复力量,并弄清楚“钥匙”和“白玉”的关联!
机会在第七日的黄昏,悄然降临。
那日送晚膳来的,换了一个面生的、略显跛足的老太监。他低着头,动作比之前的嬷嬷更加迟缓笨拙,放下食盒时,手指似乎“无意”地在食盒底部轻轻叩击了三下。
极其轻微的“哒、哒、哒”。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不是寻常的动静!
老太监浑浊的眼睛极快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不再空洞,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焦急和警示,随即又迅速垂下,恢复成麻木的样子,蹒跚着退了出去。
殿内重归寂静。
我盯着那个普通的食盒,心脏狂跳。是谁?皇后的人?还是……萧煜终于传来了消息?
没有立刻去动食盒。我耐心地等到巡逻侍卫交班的间隙,才悄然下床,走到桌边。
食盒里依旧是冰冷的饭菜,但当我拿起最上面那碗米饭时,发现碗底竟然粘着一小卷被油纸包裹的纸条!
迅速将纸条取下藏入袖中,我强作镇定地吃了几口饭,然后躺回床上,背对着门口,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纸条。
纸条上的字迹极小,是用某种特殊的、遇水方显的墨水写成,若非我目力过人几乎难以辨认。只有寥寥数字:
【子时三刻,井边。勿带它物。】
井边?静思苑里确实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子时三刻……夜深人静之时!
是谁约我?目的何在?纸条没有落款,字迹也陌生。
是陷阱?还是援手?
巨大的风险与渺茫的希望交织。但我没有选择。继续困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赌了!
我将纸条吞入口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夜渐深,窗外巡逻的脚步声规律响起。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熟睡,实则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子时将至。
我悄无声息地起身,如同暗夜中的狸猫,避开地面上月光投下的光斑,来到殿门后,侧耳倾听。
外面一片死寂。连虫鸣都听不到。
轻轻拨开殿门的门闩——幸好,只是从里面闩住,并未上锁。我深吸一口气,将门推开一道仅容身体通过的缝隙,闪身而出,又迅速将门掩上。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让我精神一振。静思苑内树影婆娑,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我凭借着白日的观察和记忆,贴着墙根的阴影,快速而无声地向着后院那口枯井的方向移动。
一路有惊无险。枯井位于苑落最偏僻的角落,周围杂草丛生,荒凉破败。
我躲在距离井口不远的一丛枯竹后,屏息凝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子时三刻将至。
就在我以为自己被戏耍了,或者对方已经遭遇不测时——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井口下方滑了上来!
不是从外面来的!他\/她一直藏在井里?!
黑影落地,身形瘦小,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的眼睛。
他\/她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朝着我藏身的方向,极轻地发出了一声类似虫鸣的啁啾声。
是暗号!
我犹豫了一瞬,还是从枯竹后走了出来。
我们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对视着。对方的目光锐利而审视,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确认了什么,然后极快地打了个手势——跟我下井!
下井?!那口枯井?下面有什么?
此刻已容不得我多想。远处隐约传来了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正在向这边靠近!
我一咬牙,点了点头。
那黑衣人不再迟疑,身形一纵,如同灵猿般,悄无声息地再次滑入井中。
我走到井边,探头望去,井下深不见底,只有一片浓稠的黑暗。井壁上似乎有可供攀爬的凹凸之处?
模仿着黑衣人的动作,我抓住井沿,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爬。井壁湿滑冰冷,布满苔藓,好几次差点失手滑落。
向下爬了约莫两三丈深,脚下突然踩空!不是坠落,而是落入了一个横向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洞口!
洞口内有微弱的风流动,带着一股土腥味和……一丝极淡的、熟悉的药香?
是了!这气味……和听雨楼掌柜身上的有些相似!但又有些不同,更古老!
黑衣人已经在前面带路,示意我跟上。
通道狭窄而漫长,蜿蜒向下。我们一前一后,在绝对的黑暗中默默前行,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通道尽头,是一个仅容数人站立的小小石室。石室中央,点着一盏昏黄的、灯油即将耗尽的油灯。
灯光下,站着一个人。
一个我绝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的人——
竟然是那个在听雨楼给我送过手札的、跛足的老太监!
但他此刻完全没有了白日的佝偻和麻木,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虽然依旧穿着那身太监服饰,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沉稳和……一种深沉的悲凉。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也不再苍老尖细,而是带着一种沙哑的磁性。
“是你……”我震惊地看着他,又看向带我来的那个黑衣人。黑衣人此时也摘下了面巾,露出一张年轻却冷峻的脸,对我微微点头示意,随即沉默地退到洞口守卫。
“你不是太监。”我盯着那“老太监”的脸,虽然易容术极其高明,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现一些不自然的褶皱。
“曾经是。”他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苦涩,“很多年前,为了活命,不得不如此。”
他走到油灯旁,昏黄的光线映照着他复杂的眼神:“你可以叫我……墨七。”
墨七?!姓墨?!和墨先生有什么关系?!
“是墨先生让你……”我急切地问。
“墨先生……是我的兄长。”墨七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也是柳如湄的……引路人。”
兄长!原来如此!听雨楼果然是墨先生一系的据点!这墨七潜伏宫中多年,想必就是为了今日!
“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墨七收敛情绪,语气变得急促而凝重,“陛下……宇文汲,他已经等不及了!宗庙的裂痕加速了‘怨核’的衰败,也刺激了它的贪婪!他必须在下次月圆之夜,也就是三日后,启动‘替换机制’!”
三日后!月圆之夜!果然!
“新的‘壳’……他已经选好了。”墨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皇子,而是……林贵妃!”
什么?!林贵妃?!皇帝要让她成为新的“容器”?这怎么可能?!女子如何承继龙气?!
“他疯了!”我失声道。
“他是被逼疯了!”墨七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怨核’的反噬和衰败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林贵妃体质特殊,且与宇文铭血脉相连,宇文汲想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强行延续国祚,甚至……可能想借此吞噬林贵妃背后可能存在的某种力量!”
林贵妃背后……难道也和“蛛网”或者那白玉雕像有关?!
“那……‘钥匙’呢?白玉雕像呢?”我追问。
“‘钥匙’……或许真的在你身上。”墨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探究,“柳如湄赌上一切,造就了你这个身负两种烙印的‘变数’,你可能就是那把能真正破坏‘替换机制’,甚至……触及那白玉雕像的‘钥匙’!”
“至于白玉雕像……”墨七压低了声音,眼中露出深深的敬畏和恐惧,“那是比‘怨核’更加古老、更加不可揣度的存在……宗庙地下的动静,似乎也惊动了它……陛下此次冒险,恐怕也存了借‘替换’之机,试探甚至……沟通那尊雕像的念头!”
沟通白玉雕像?皇帝也想打它的主意?!难道那雕像才是最终的关键?!
信息量巨大,让我头皮发麻!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直接问道。墨七冒险联系我,绝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墨七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那份暗金色绢帛!
“这份图纸,兄长穷尽半生心血所得,记载的不仅是引爆节点之法,更蕴含着一丝……逆转那‘替换机制’的可能!”他将绢帛递给我,眼神灼灼,“但需要‘钥匙’在特定的时机,以特定的方式引动!”
“月圆之夜,子时,‘替换’启动的瞬间,宗庙地下的能量会达到顶峰,也是最混乱、最脆弱的时刻!”墨七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时,你需要潜入宗庙地下,找到‘替换机制’的核心,用你的血,你的魂,引动这绢帛之力,不是引爆,而是……逆转它!将本该注入新‘壳’的力量,反向灌入那‘怨核’本体,或者……引向那白玉雕像!”
“这太疯狂了!”我震惊地看着他,“且不说我如何潜入,就算成功,那种力量的反噬,我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所以,你需要这个。”墨七又取出一个古朴的、巴掌大小的青铜罗盘,罗盘指针并非南北,而是雕刻着复杂的日月星辰和符文。
“这是‘定魂盘’,兄长留下的最后一件宝物。关键时刻,或可护住你一丝灵识不灭。”他将罗盘塞入我手中,触手冰凉,“但机会只有一次!成败……在天!”
我看着手中的绢帛和罗盘,感觉重若千钧。这几乎是一个十死无生的任务!
“为什么是我?”我抬起头,看着墨七,“你们筹划多年,为什么最后要押注在我这个‘变数’身上?”
墨七沉默了片刻,看着那跳跃的灯火,缓缓道:“因为……我们失败了。兄长死了,柳如湄也死了……所有的路似乎都走不通了。而你,是唯一的意外。或许……绝望之中的疯狂,才是唯一的生路。”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疲惫和一种听天由命的悲壮。
“今晚子时,我会制造混乱,助你离开静思苑。之后的路……就看你自己了。”墨七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记住,月圆之夜,子时,宗庙地下。要么……终结这循环,要么……与我们一同埋葬。”
说完,他不再多言,对洞口那个年轻黑衣人打了个手势。
黑衣人上前,示意我该离开了。
我握紧手中的绢帛和罗盘,最后看了一眼墨七那佝偻却决绝的背影,转身再次走入那条黑暗的通道。
心,沉甸甸的。
三日后,月圆之夜。
将是一切的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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