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壮汉对视一眼，脸上谄媚的笑容更深了，其中一个搓着手，试探着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比划了一下。
“贵人您真是慧眼！这丫头手脚麻利着呢。就是……嘿嘿，这个数…十两银子！您看？”
十两银子。
在这个时代足以买一个健壮的成年奴仆了，买这样一个瘦弱、腿瘸、不知底细的小丫头，绝对是狮子大开口！
显然是把张潇一当成了不知人间疾苦，随手撒钱的世家子弟。
“刘茂。”张潇一懒得多说一个字。
“是！”刘茂虽然觉得这钱花得冤，但神尊命令不敢违。他强忍着怒气，从怀里掏出十两一锭的银子，没好气地扔给那汉子。
汉子敏捷地接住银子，掂量了一下，脸上瞬间笑开了花：“谢贵人赏！这丫头是您的了！”
两人立刻松开手，对着张潇一又作了个揖，像是甩掉烫手山芋，迅速转身钻回巷子，消失不见。
小乞丐瘫软在地，喘着气，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上车。”张潇一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马车。
周颜默默上前，伸手将瘫软的小乞丐扶了起来。
三人带着小乞丐重新坐回车厢，鹿三再次启程，缓缓驶离喧嚣的街市，朝着城门方向行去。
车厢内，气氛有些沉闷。小乞丐缩在角落里，头埋得很低。
过了许久，也或许是压抑太久终于抓住了一线生机，她终于鼓起勇气，嘶哑着嗓子诉说：
“贵人，小人叫二丫，家里原是城外佃户，去年大旱粮没了，爹娘为了活命把我卖给了过路的人牙子换了半袋子粮食。”
“我被带到城里关在屋子里，后来找机会跑了出来，不敢回家也回不去，就在城里讨饭。结果没多久就被帮里的人抓到了……”
说到帮里时，她眼中满是刻骨的恐惧。
“他们打断了我一条腿，让我每日去讨钱、讨吃的，讨来的全都得上交一个铜板一口馍都不能留。讨不到就打，往死里打。”
“我跑了几次都被抓回来，打的更狠，并且我今年快十二了，他们说我年龄大了讨不到钱了，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伺候……伺候人。”
她下意识抱紧了那条受伤的腿，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抖。
“我不想去，死也不想！今日是看贵人车那么好，买东西也大方，您又……年纪小，想着或许心善能……能买下我，让我当个粗使丫头也比……比被卖进火坑强……”
“如今赌对了！谢贵人大恩大德！小人这条命以后就是贵人的了！”
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脏污的小脸上满是感激和后怕。
周颜原本怜悯的眼神，被怒火取代。
她太明白那种绝望了！
当初她一人躲流寇、躲拍花子求遍华阴大大小小所有庙宇，只为了复仇，只为让父母亲人安息。
而这个小姑娘，却只能选择把自己卖出去求一条生路。
刘茂在外也是听得义愤填膺，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回去找那些丐帮的畜生算账。
张潇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四耳长右反馈的听聆，能让她听见万物的心声。
就比如刚才小姑娘没说出的话，在此之前，她曾无数次尝试接近看似富贵或面善的行人，要么是没近身便被对方仆人赶走，要么是对方嫌弃她是个瘸子，要么一听要十两银子便避之不及。
这份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的顽强与勇气，以及她的胆大和观察力，让张潇一颇为欣赏，也愿意留下她。
“二丫不好听，给你自己取个名字吧。”张潇一突然来了一句。
众人一愣，小姑娘更是猛地抬起头，脏污的小脸上满是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惊喜让她激动万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守心，我想叫守心！”
她顿了顿，连忙补充解释。
“以前在街上，听一个书生念过一句诗好像叫‘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有一句心如明月？我记不清了，就觉得‘守心’这两个字特别好听！我……我也想守着心里那一点点亮光活下去！”
守心。守住本心，守住希望。
这名字从一个饱受摧残的小乞丐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坚韧。
“好。以后，你便是守心。”张潇一温和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谢……谢贵人赐名！” 守心激动得想磕头，被张潇一制止了。
马车缓缓驶近城门，突然停了下来。
“尊上，城门口有情况，暂时过不去。捕快衙役在驱赶一群乞丐，有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不少半大孩子。”刘茂在辕座上望去，说道。
守心闻言，凑到车窗边小心地看了一眼，随即低声道：“那些人不是帮里的。他们是最近才被赶出来的。”
“听他们说，县尊老爷突然又加征税收，说是要防备流寇，可那税重得吓死人！”
“好多人家砸锅卖铁也交不起，房子被收，地也被占了，不愿意卖身为奴的，就被赶了出来，只能当乞丐……”她声音越来越低，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
剿饷？练饷？
明末三饷（辽饷、剿饷、练饷）本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今邪祟横行，民不聊生，这些狗官不思安抚赈济，反而变本加厉盘剥，将百姓最后一点活命的希望都要掐灭。
只为了填充他们那永远填不满的私囊和应付千疮百孔的朝廷！
张潇一看着车窗外，衙役如驱赶牲畜一样，鞭打呵斥。
“滚开！都滚开！堵着城门找死啊！”
“快滚！再敢靠近，打断你们的狗腿！”
“死婆子！走不动就死一边去，别挡道。”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脆响、衙役的谩骂、孩童惊恐的哭嚎、妇人绝望的哀求……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悲歌。
人群拥挤推搡间，一个踉跄跌倒的佝偻身影闪过张潇一的视线，是那个曾经在街角卖过她糖葫芦的老汉！
此刻他满脸污浊，眼神空洞，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一个衙役粗暴地踢开他，手上鞭子抡了过去。
老汉眼见鞭子袭来，紧紧护住怀里的人，任由自己却像块被撕烂的破布滚倒在尘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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