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几重院落，越走越偏，最后来到一处极为僻静的角落。
一个小小的独立院落，院门虚掩，里面只有两间低矮的厢房，院中杂草都未及清理，透着一股衰败与凄凉。
张妈妈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一股混杂着淡淡药味和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简陋。
“周姨娘，你娘家的亲戚来看你了。”
张妈妈语气淡漠地说完，便退到门外，显然不愿多待。
刘桃惠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她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内，目光急切地搜寻着。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靠窗的简陋木榻上，身上盖着一床半旧的薄被。
听到动静，那人有些吃力地转过头来。
当那张脸映入眼帘时，刘桃惠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
这还是她记忆中那个明眸善睐、温柔娴静的小姐吗？
眼前的女子，面色惨白，双颊深深凹陷下去，曾经灵动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琉璃，只剩下一片死寂。
嘴唇干裂，毫无血色，曾经乌黑柔顺的青丝，如今枯槁地披散着，夹杂着几缕刺眼的银丝。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依稀可辨的眉眼轮廓，还能让刘桃惠认出，这就是她苦苦寻找的小姐。
周淑宁的目光起初是茫然的、空洞的，对来人毫无反应。
但当她的视线落在刘桃惠脸上，那麻木的瞳孔深处，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极其缓慢地荡开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努力辨认。
“小……惠？”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从她喉间溢出。
这一声呼唤，彻底击溃了刘桃惠。
她再也忍不住，扑到榻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抓住周淑宁那只枯瘦冰冷的手，贴在脸上，泣不成声。
“小姐！是我！是小惠啊！小惠来迟了！惠儿来救您了！”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周淑宁冰冷的手背上。
周淑宁的身体微微颤抖，死寂的双眼浮现出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被深埋已久的委屈和痛苦突然爆发。
她反手死死抓住刘桃惠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大颗大颗泪水无声地滚落，瞬间浸湿了枕畔。
沈佩乐站在门口，看着这主仆二人重逢的一幕，眼圈也微微泛红。
她轻轻掩上半扇门，把空间留给二人，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刘桃惠紧紧抱着周淑宁，怀中几乎硌人的触感让她心如刀绞，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小姐曾经是何等温软丰润，如今却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
她强忍着哽咽，迅速从贴身的荷包里摸出一个精巧的瓷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冽药香的固元丹。
“小姐，快把这个吃了！这是道场的灵药，对身子好！”
刘桃惠小心翼翼地将丹药喂到周淑宁唇边。
周淑宁此刻心神激荡，对刘桃惠有着本能的信任，顺从地咽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坚韧的暖流瞬间从胃里蔓延开来，迅速流遍四肢百骸。
仿佛久旱龟裂的土地迎来了甘霖，那骨子里寒意和虚弱感被一点点驱散，麻木的躯壳里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和力量。
她急促而虚弱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虽然依旧憔悴，但面上多了一丝生气。
趁着药力化开，安抚着周淑宁的情绪，刘桃惠开始低声讲述自己的经历。
她略去了初入道场时的狼狈，重点描绘了道场的神奇、秩序、以及女子在那里可以读书习艺、甚至为官为吏的新气象。
她讲起织造局的宏伟工坊，讲起户部用星灵玉简管理户籍的神妙，讲起护道军中英姿飒爽的女兵，讲起神尊的威严与仁慈……
周淑宁静静地听着，黯淡的眸子里渐渐燃起微弱却真实的好奇与向往。
这完全不同于她认知的世界，像一道光，照进了她囚禁已久的黑暗。
然而，心思细腻如她，很快察觉到了刘桃惠话语中的刻意回避。
关于她的家人，关于她如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川地。
“小惠。”
周淑宁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刚才清晰了些，她抬起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刘桃惠的脸颊，动作一如当年。
“你只说道场好，神尊好……可你家里人呢？你爹娘…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眼中满是心疼和忧虑。
刘桃惠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看着小姐关切的眼神，眼里没有丝毫的审视，只有纯粹的心疼。
所有的防备和刻意营造的“过得很好”的假象瞬间崩塌。
她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头时，眼中是释然也是决绝。
“小姐。”
刘桃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坚定。
“我没有家人了。我爹他们为了银子，把我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我不肯，他就把我关起来，差点打死我。结婚那天我自己逃了出来，是神尊救了我。从那天起，我就跟那个家彻底断了。”
周淑宁倒吸一口凉气，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紧，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她万万没想到，惠儿竟也遭遇了如此不堪的对待。
看着刘桃惠眼中那抹深藏的伤痛和决绝，周淑宁的心揪得更紧了。
她伸出双臂，像以前无数次安慰受委屈的小丫鬟那样，将刘桃惠轻轻拥入怀中，尽管她的怀抱已如此单薄无力。
“傻惠儿……”周淑宁的声音带着哽咽。
“没有那样的家人，更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再不分开了！”
这一声“家人”，如同暖流注入刘桃惠冰冷的心房。
她埋在小姐瘦弱的肩头，泪水汹涌而出，这次不再是悲伤，而是找到归宿的安心与感动。
“嗯！小姐！我们是一家人，永远在一起！”
哭过之后，刘桃惠抬起头，擦干眼泪，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小姐，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走的！离开这个鬼地方，跟我回华阴，回道场去！那里没有人能再欺负你！”
周淑宁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渴望，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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