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工作已经完成，张潇一耐不住，独自溜出了白玉京，去了下方的华阴城。
白玉京虽好，但她更喜欢尘世里活色生香的市井烟火，像个寻常小娘子那样，沿着水泥铺就的街巷慢悠悠地晃荡。
道场治下不过数月，这昔日凋敝的县城已脱胎换骨。
即使是现在晚上六七点，沿街店铺仍然幡旗招展，酒肆食铺热气蒸腾，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交织成一片勃勃生机。
新修葺的街道两旁，光轮蒲公英舒展着毛茸茸的种子，柔和的光晕次第亮起，在渐深的暮色点亮一串串光珠。
“神尊！神尊安好！”一个总角小儿眼尖，抱着只刚编好的柳条小筐，欢呼着冲过来，不由分说将筐里几朵沾着露水的野花塞进她手里。
“神尊！尝尝我新做的米糕！”街角卖饼的大娘，隔着半条街便热情招呼，手里托着包好的点心就要塞过来。
“不了不了，这点心留给家里孩子尝尝吧。心意我收到了。”张潇一连忙摆手拒绝。
旁边一个刚从织造工坊下工的年轻妇人，瞧见张潇一鬓角略显空落，抿嘴一笑，麻利地从篮子里掏出最好看的头花，轻轻别在张潇一的发髻旁。
“神尊戴着好看！多亏了您，我那双缠废了的脚，让药局神兽给救了回来。如今我能自己走路，还能在织造坊上工，有个出路！”
妇人说着，眼圈微红，满是感激。
张潇一心头微热，笑着道谢：“能好就好。你做的头花十分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
初时百姓见她无不惶恐跪伏，后来见她总爱独自溜达，渐渐便有胆大的凑近问安，再后来，就成了这般模样。
感激是真，亲近也是真，百姓们总想把手边最朴素的心意塞给她。
她明白，这是他们表达内心纯挚情感最直接的方式。
而神尊会“随机刷新”在华阴各处，这已成了城中人尽皆知又心照不宣的事。
人流熙攘，她转悠到了西街口。
熟悉的草靶子重新插在那，上面红艳艳的果子裹着晶亮的糖壳，在渐暗的天色下格外诱人。
“老人家，来一串糖堆儿。”张潇一走到摊前，声音清亮。
卖糖葫芦的老汉闻声抬头，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瞬间亮了起来，布满沟壑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
“哎哟！神尊！是您！快，快，您尝尝！”
他手忙脚乱地从草靶子上拔下最大、糖壳最厚的一串，直接递到张潇一手里，手微微颤抖。
张潇一接过，咬下一颗。
冰凉脆甜的糖壳在齿间碎裂，混合着微酸的果肉，熟悉的滋味在口腔弥漫开。
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嗯，就是这个味道。”
老者搓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神尊是吃过老汉做的？要是爱吃，我每天给您留最好的几串！”
“一个多月前吃过。”张潇一咽下果肉，目光落在老者虽旧却整洁的衣服上，“那时您卖得特别便宜。”
老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化作一声沉沉的叹息：“唉那时候，难啊。”
“家里小子被旧明硬拉去当兵，说是打流寇，一去就没了音讯。没过多久，我那苦命的儿媳妇，难产，大人孩子都没保住……就剩我和小孙子，相依为命。”
老人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浑浊的眼里泛起水光。
“偏偏娃娃又病了，烧得滚烫，急等着抓药救命啊！只好卖地，把未熟的麦子熬成糖稀做了糖堆儿，指望着能换几个铜板。”
“可那年景，谁家有余钱买零嘴？卖贵了，更没人要，只能贱卖，好歹换点药钱吊着孙儿的命……”
“不久那狗官的催命符又来！人头税、剿饷，名目多着呢。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就剩下祖上传下来那个小院，最后也给衙门里那些黑了心的差役强占了去抵税！”
“那天被赶出来，抱着烧得迷糊的孙儿，站在街上……老汉我真是……真是心都死了，想着不如抱着孙儿一头撞死在那狗官衙门口，也好让我一家早早团聚……”
柔和的光线映照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上，残留后怕绝望还让他心有余悸。
“要不是道场收留了我们这些没活路的，还给娃娃用了仙丹妙药，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我和孙儿这两条贱命，早就跟着他爹娘去了！”
“……您给了我们住处，还贷了本钱给我们这些人生活，我唯一会的手艺就是这糖堆儿，便又操起旧业，赚点小钱。如今娃娃能在学堂念书，老汉我守着这小摊，日子有了盼头，心里头热乎！”
他说着，又飞快地从草靶子上拔下一串糖堆儿，执拗地要往张潇一手里塞：“神尊，您拿着！您爱吃，老汉我高兴！再尝尝这个！”
张潇一看着那串同样红艳艳的糖葫芦和他眼中的感激和热切。
她轻轻将老人递来的第二串糖葫芦推了回去，语气温和坚定。
“老丈，您的心意我领了。这一串就够了。”
她晃了晃手中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嘴里噙着暖意，从腰间荷包里摸出十枚铜钱，放在老者粗糙的手心里。
“您拖家带口不容易，孙儿要念书，日子要过。该多少，就是多少。道场立了规矩，买卖公平。”
“把日子过好了，把糖堆儿做得更香甜，让更多人尝到这份甜头，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老者看着掌心的铜钱，又看看眼前神尊温和却坚定的眼神，嘴唇嗫嚅了几下，终究没再推辞，只是将那铜钱紧紧攥在手心。
他用力地点着头，眼中水光更甚，却是带着笑意：“哎！哎！老汉听神尊的！听神尊的！会把日子过的更好，糖堆儿也会更甜！”
“希望下次神尊可以再来尝尝啊！”
张潇一笑着对他点点头，拿着糖葫芦，转身融入了华灯初上的街巷人流。
暮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光轮蒲公英的光晕将她的身影拉长，与这生机勃勃的人间烟火融为一体，终究是从人群里来的人儿，她还会回到人群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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