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州宾馆的套房内，灯火通明。
沙瑞金刚结束与吕州市委班子的座谈，眉宇间带着一丝调研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掌握汉东全局情况的深思。
他正准备翻阅下一份材料，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第一个电话来自省委办公厅，值班主任的语气紧张而不失条理：“沙书记，紧急情况！京州市光明区大风服装厂发生大规模群体性事件。护厂工人构筑了简易工事，并在厂区内堆放了大量汽油桶，目测有数十个，与现场执法民警形成对峙，情绪极其激动，冲突一触即发！现场指挥是李达康同志。”
沙瑞金的眉头瞬间锁紧，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丁义珍潜逃的风波还未平息，京州就又爆出如此恶性的事件，而且涉及易燃易爆物，性质极其严重！他沉声问道：“李达康同志在现场？他什么意见？”
“李书记态度坚决，要求必须按期拆除，警方已经组织了清场力量。”值班主任谨慎地汇报。
“胡闹！”沙瑞金心中暗骂一声，强压下火气，“随时保持联系，有最新情况立刻汇报！”
他刚放下电话，铃声几乎无缝衔接地再次响起。这一次，屏幕上显示的是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名字。沙瑞金深吸一口气，接起了电话。
“沙书记，打扰您休息了。”高育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保持着那份特有的温和与沉稳，但语速比平时略快了一丝，“京州大风厂的事情，想必办公厅已经向您汇报了。情况……确实很棘手啊。”
“育良同志，你那边掌握到什么具体情况？”沙瑞金不动声色地问。
“沙书记，”高育良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无奈和担忧，“根据政法委和公安厅报上来的初步信息，这次事件的直接导火索，恐怕是达康同志在光明峰项目上……有些操之过急了。”
他略微停顿，仿佛在斟酌词句，然后才继续说道：“为了在您回京州之前，彻底扫清项目障碍，达康同志给下面立了军令状，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在一周内，也就是明天之前，拆除大风厂。下面执行的压力可想而知。具体操作中可能方式简单粗暴，与护厂工人发生了激烈摩擦，才激化了矛盾，导致了现在这种对峙的危局。”
高育良的话语，将工人股权纠纷这个核心矛盾模糊化，轻描淡写地归结为摩擦，而将事件的定性牢牢锁定在李达康强行拆迁引发冲突上。他最后补充道：“达康同志抓发展的魄力和决心是好的，光明峰项目也确实重要。但有时候，方式和节奏把握可能确实值得商榷。现在局面被动，我很担心他会为了尽快平息事态，采取更进一步的措施啊。”
这番汇报每一句都在沙瑞金对李达康本就存疑的心头又加了一块砖。
他想起田国富关于李达康“作风霸道”、“比神还管用”的评价，两者相互印证，让他对李达康能否稳妥处理此事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和不安。
如果李达康为了政绩和颜面，真的在现场下令强攻，引发爆炸或流血事件，那将是撼动汉东、震惊全国的巨大丑闻！
就在沙瑞金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下午赵达功关于京隆矿难救援工作的汇报。
“沙书记，向您报告一个情况。京隆矿被困的53名矿工，经过省安监局和中福集团救援队伍的全力救援，已经全部成功升井。目前可以明确的是，在事故现场，无一人死亡。” 赵达功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既汇报了最重要的成果，又没有掩盖潜在的风险，“升井矿工中，有16人因伤势较重，存在生命危险，已全部转入省人民医院，集中了最优医疗资源正在全力抢救。后续情况，我会密切关注，随时向您汇报。”
“现场无一人死亡”——这个表述极有分量，既突出了救援工作的决定性胜利，又严谨地预留了后续可能因伤重不治的空间，实事求是，不浮夸，不邀功，给人一种极度可靠、值得信赖的感觉。
此刻，对比高育良口中“操之过急”、“方式粗暴”的李达康，和刚刚稳妥处理完特大矿难、汇报严谨务实的赵达功，沙瑞金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他需要一个更冷静、更顾全大局、更能理解他“稳定压倒一切”意图，并且与汉东本地盘根错节关系网牵扯较少的人去控制局面。
决心已定，沙瑞金不再犹豫，他对着电话那头的高育良沉声说道：“育良同志，情况我了解了。你在家注意协调各方信息，保持通讯畅通。” 没有给予高育良更多发挥的空间，他便结束了通话。
随即，他直接要通了赵达功的手机。
“达功同志，”沙瑞金的开门见山，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京州大风厂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电话那头，赵达功的声音立刻传来，清晰而冷静：“沙书记，我刚接到安监局的初步报告，正在调取更多资料，了解详细情况。”
“情况非常紧急，也非常危险！”沙瑞金加重了语气，“工人情绪失控，现场堆放了几十桶汽油，这就是一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一旦失控，其破坏力和政治影响，比京隆矿难还要严重！”
他略一停顿，给出了明确的指令：“我和长生同志现在都不在省城，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由你，代表省委、省政府，立刻赶赴大风厂现场，全权负责处置此事！”
接着，沙瑞金的语气放缓了一些，但话语中的分量更重了：“达功同志，你刚刚成功处理了京隆矿难，有应对复杂紧急局面的经验。
我希望你记住几点：第一，首要任务是控制事态，绝对不能让矛盾激化，绝对不能发生流血和爆燃事件！第二，要妥善安抚工人情绪，对于他们的合理诉求，要重视，要倾听，体现出省委省政府解决问题的诚意。第三，” 他压低了声音，话语中的暗示清晰可辨，“你和我，都是初到汉东。汉东不能再出大乱子了，尤其是在丁义珍刚刚潜逃，我还没回去的这个敏感当口！这既是对你处理复杂问题能力的考验，也关系到我们能否在汉东真正站稳脚跟，打开局面。舆论方面，要特别注意，不能授人以柄，要掌握主导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番话，既是命令，也是交底，更是将巨大的责任和信任一并交付。
赵达功在电话那头，回答得没有丝毫迟疑，声音沉稳有力：“沙书记，指示收到！我完全明白！请您放心，我立刻出发前往现场，坚决贯彻执行您的指示，全力以赴控制事态、化解矛盾，确保完成任务！”
放下电话，赵达功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深知这个任务的艰巨和其中蕴含的政治风险与机遇。
沙瑞金的任命和那番暗示，已经将他推到了汉东省矛盾漩涡的最前沿。
他没有丝毫耽搁，一边抓起外套向外走，一边语速极快地对秘书诸葛青云下达指令：“立刻备车，去大风厂！通知周建军局长，启动相关应急预案，抽调安监局、消防、医疗最精干力量，由他亲自带队，以最快速度赶赴现场与我汇合！”
紧接着，他亲自拨通了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苏岳的电话：“苏部长，是我，赵达功。大风厂事件舆情风险极高，需要你亲自出马。请你立刻带上宣传部骨干同志和必要的技术保障，赶到现场。首要任务：协调电信部门，对该区域进行必要的通讯信号管制，确保现场画面和消息在得到有效管控前，不会无序扩散到网上！我们必须在舆论上掌握主动！”
一系列指令，清晰、果断、周全。做完这一切，赵达功才坐进车里，黑色的轿车如同利箭般划破夜色，向着那片被危机笼罩的厂区疾驰而去。
而他赶到现场时，正好遇到陈岩石与李达康的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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