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在办公室那番措辞严厉、条分缕析的指示,如同给一场濒临失控的闹剧按下了终止键,也为汉东省委省政府处理大风厂事件定下了不可动摇的基调:一切依法依规,保障合法权益,坚决抵制无理要求。
指示下达后,汉东省的官僚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赵达功坐镇省政府,负责总体协调和督导,他亲自召集相关部门,将沙瑞金的每一条要求分解成可执行、可考核的具体任务,明确责任单位和完成时限。
省司法厅、省高院在巨大压力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对大风厂股权案判决错误的正式法律认定文书,并准备了详尽的法律依据说明。
省国土资源厅则迅速出具了关于大风厂土地性质必须维持工业用地的权威意见及政策依据。
李达康回到京州市委,尽管内心对于处理这块土地仍有不甘,但在沙瑞金明确的态度和赵达功紧盯不放的督导下,他也清楚再无转圜余地,更不敢阳奉阴违。
京州市迅速召开了市委常委会,统一思想,强调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省委指示,并将大风厂收尾工作列为京州市当前的头等大事,亲自督办。
一时间,京州市政府、光明区政府乃至相关街道办,都被充分调动起来,目标只有一个:按照沙瑞金书记划下的道,干净利落地解决这个麻烦。
然而,总有人不甘心看到事情如此“顺利”地结束。
陈岩石便是其中最执着的一个。
就在大风厂安置工作紧锣密鼓筹备,赵达功于办公室内审阅方案细节时,门外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诸葛青云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请示神色。
“省长,”诸葛青云声音平稳,但语速稍快,显露出事情的特殊性,“陈岩石老同志,带着大风厂的郑西坡、王文革等几位职工代表,现在在外面,坚持要见您,说是要反映大风厂安置工作的‘重大问题’。” 他微微停顿,观察着赵达功的反应,谨慎地补充道,“看情绪……比较激动。您看,是请他们先去信访部门按程序登记,还是……?”
赵达功从文件上抬起头,目光锐利,但脸上并无意外的神色。他仿佛早已预料到陈岩石会在这个节点上门。他略一沉吟,没有选择回避,也没有采纳先去信访部门的建议,那只会让陈岩石认为是在推诿,可能闹出更大动静。
“请他们进来吧。”赵达功语气平静地指示,但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下达了一个关键指令,“青云,你亲自去安排。让办公厅负责保卫的同志,携带标准的录音录像设备,到我这办公室来。对这次陈老同志反映情况的整个过程,进行全程、不间断的记录。 要确保画面清晰,声音清楚。”
“是,省长!我马上安排!”诸葛青云心领神会,立刻应声而去。
诸葛青云明白,这绝非简单的记录,而是赵达功应对潜在风险、确保过程透明、并保留必要证据的政治智慧。
录像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警示和规则的宣示。
很快,在陈岩石、郑西坡等人被引导进入赵达功宽敞却氛围严肃的办公室时,他们并未注意到,在办公室一侧不显眼的位置,一名工作人员已经操作着便携式摄像设备,红色的录制指示灯悄然亮起,忠实地开始记录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一名安保人员亦静立在门内一侧,既是为了维持秩序,也确保了录制工作不受干扰。
陈岩石显然没有留意到这个细节,或者他注意到了却并不在意,他满心都被自认为的“正义”所充盈。他一进门,依旧是那副兴师问罪的态度,几乎是指着赵达功的鼻子质问起来。
“赵达功同志!你们这是什么做法?”陈岩石一进门,便用他那惯有的、带着质问的语气开口,“工人的股权问题还没彻底查清,土地性质说改就改,你们这是要断送工人们改善生活的希望!”
郑西坡在一旁附和,脸上堆着看似为民请命的悲愤:“赵省长,陈老说得对啊!那块地要是开发了,工人们都能沾光,现在改回工业用地,不值几个钱,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王文革更是挥舞着手臂,声音激动:“我们不能答应!这肯定是官商勾结,想便宜了山水集团!”
赵达功听后没有丝毫动怒,甚至脸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近乎怜悯的笑意。
他示意秘书给陈岩石看座,然后从办公桌上拿起一沓早已准备好的、装订整齐的文件。
“陈老,郑师傅,王师傅,你们的心情我可以理解。”赵达功语气平和,但眼神锐利,“但是,处理任何问题,都不能脱离法律的框架。你们提出的诉求,我们高度重视,也请了省内最权威的法律专家进行了反复论证。”
他将文件推到陈岩石面前:“这是省司法厅和省高级人民法院联合出具的《关于大风服装厂股权抵押及土地性质相关法律问题的意见》,里面详细引用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中华人民共和国担保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城镇国有土地使用权出让和转让暂行条例》以及最高人民法院的相关司法解释,共计十七部法律法规和司法解释条文。”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陈岩石,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所有的条文都清晰地表明,京州中院之前的判决在抵押权合法性认定上存在重大瑕疵,依法应予纠正;大风厂土地性质的变更程序违规,依法应予撤销,恢复原状。我们目前所做的每一步,都有明确、充分的法律依据作为支撑。”
陈岩石看着那厚厚一沓、盖着鲜红公章的法律意见书,一时语塞。他本能地想反驳,但那些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他那些基于“情理”和“感觉”的诉求挡在了外面。张了张嘴,想说“法律也要讲人情”,但在赵达功那冷静而坚定的目光注视下,这句话竟有些难以出口。
赵达功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平静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说道:“陈老,您是老政法工作者,是前辈,曾经也在检察战线上为维护法律尊严奋斗过。我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法律的权威不容挑战,依法办事是最大的政治。 不能因为退休了,就可以带头不遵守法律,更不能因为同情一部分人,就要求政府去做违背法律和政策的事情。那样,我们和那些我们曾经反对的违法乱纪者,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不能用错误的方式去追求看似正确的目标,那只会南辕北辙,损害的是法治的根基。”
这番话,如同绵里藏针,既点明了陈岩石过去的身份,强调了他应有的觉悟,又毫不客气地指出了他当前行为的不妥之处,将一顶“带头不守法”的大帽子悬在了他的头顶。
用法律和规则本身,将这位凭借个人威望和特殊身份“退而不休”的老同志,逼到了墙角。
陈岩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指着赵达功,手指微微颤抖:“你……你这是强词夺理!工人们的利益……”
“工人们的合法利益,政府一定会依法保障!”赵达功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超出法律框架的非分之想,绝对不行!陈老,请回吧。具体的安置和清偿工作,光明区政府会在大风厂现场设立办公点,公开透明地进行。您有任何意见,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反映,也可以在现场监督,但请不要干扰政府依法履职。”
陈岩石碰了个硬钉子,带着郑西坡等人悻悻而去。此后,他们又试图去找李达康,甚至还想通过其他关系向沙瑞金递话,但得到的回应几乎如出一辙——出示法律文件,强调依法办事。沙瑞金那边更是直接拒而不见。赵达功甚至让人将那些关键的法律依据复印了数十份,分别放置在省政府接待室、京州市委市政府信访办以及光明区政府大门处,明确告知,凡是来为大风厂“不合理诉求”说情的,先学习法律法规再说。
与此同时,赵达功协调、李达康落实的现场安置工作,在大风厂门口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光明区政府抽调了精干力量,联合市人社局、社保中心、银行等单位,直接在厂区外空地上搭起了长长的帐篷,设立了“大风厂职工安置一站式服务点”。巨大的公示牌上,清晰地写着安置费发放标准、社保补缴政策、股权清偿原则以及土地性质的法律依据。
省人社厅协调了京州市乃至周边几个地级市的数十家劳动密集型企业,带着大量的岗位需求,来到现场进行招聘。从技术工人到普工,从仓管到保洁,岗位种类繁多,待遇明码标价。
一开始,工人们还带着观望和疑虑,但在政府工作人员耐心细致的政策讲解下,尤其是在看到真金白银的安置费开始按照工龄、岗位、社保情况等差异化的标准,通过银行窗口直接发放到个人账户时,人心开始浮动了。
“老张,你工龄长,这次连补缴社保算上,能拿十好几万呢!”
“李姐,快看,那边电子厂招女工,包吃住,一个月四千多,比咱厂效益好的时候还强点!”
“政府这回是动真格的了,你看这账算得多清楚……”
现场的气氛逐渐从对抗、怀疑转向了计算、比较和选择。工人们排着长队,一边领取安置费,一边咨询招聘信息,许多人在当天就与新的用人单位达成了初步就业意向。政府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看得见的出路,成功地将一千多名工人从“护厂”的同一阵营中分化了出来。
郑西坡、王文革等人看到这一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试图再次煽动工人,跑到安置点前高声呼喊:
“工友们!不要被眼前的小利迷惑啊!我们的股权才是大头!没了厂子,没了地,我们以后怎么办?”
“他们这是分化我们!让我们当资本的奴隶!我们要团结起来,守住我们的厂!”
然而,这一次,响应者寥寥无几。一个刚刚领到八万元安置费、并和一家新公司签了用工协议的中年工人,忍不住回过头,朝着郑西坡啐了一口:
“我呸!郑西坡,你少在这里唱高调!什么为了工友?你当我们都是傻子吗?”
他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政府都贴出告示了!厂子里40%多的股份都在你们几个人手里!之前那块地要是真按商业地卖了,还了山水集团的钱,剩下的钱大半都得进了你们几个的腰包!我们这些没股份的恐怕连零头都没有!”
“就是!”另一个女工也愤愤地接口,“王文革,你之前喊着要跟厂子共存亡,说得那么好听,让我们大家跟着你们堵门、浇汽油,差点把命都搭上!结果呢?原来是为了保住你们自己那值钱的股份!我们流的血、受的伤,合着都是给你们当垫脚石了?”
“你们拿着我们当枪使,为自己争取好处,现在好处没了,还想拉着我们一起倒霉?做梦!”
“之前还以为你们真是为我们好,现在看来,最黑心的就是你们这些持股的!”
一时间,唾弃声、指责声此起彼伏。
曾经将他们视为领头羊的工人们,此刻眼中充满了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和鄙夷。
真相一旦被揭开,利益的伪装便被无情地撕碎。郑西坡和王文革等人被围在中间,面色惨白,汗如雨下,他们试图辩解,但声音迅速被淹没在工人们的声浪中。
他们那套“代表工人阶级”的漂亮话,在赤裸裸的利益分配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陈岩石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令他心碎的一幕。他原本以为自己在扞卫公平正义,却在无意中成了少数人攫取私利的工具,并站在了广大普通工人实际利益的对立面。
他看着工人们领取安置费、寻找新工作时脸上露出的希望,再看看郑西坡等人孤立无援、被众人唾弃的狼狈,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大风厂门口的风波,在政府依法、务实、分化的策略下,迅速平息。
大部分工人得到了安置,看到了新的生活希望。而郑西坡、王文革等少数股东,在失去了群众基础和法律依据后,也只能无奈地接受按照工业用地价值清偿债务后分配所剩无几资金的现实。
一场看似轰轰烈烈的群体性事件,其内在驱动力一旦被阳光照亮,便显露出其中掺杂的私心与算计,最终在法治和利益的共同作用下,悄然瓦解。赵达功和沙瑞金,用一场经典的依法行政案例,给汉东官场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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