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带着一肚子的憋闷和挫败离开了赵达功的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赵达功后脚就接到了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刘奋打来的电话。
“赵省长，向您汇报个突发情况。”刘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就在刚才，京州市公安局出动警力，对山水庄园进行了突击扫黄行动，当场抓获了正在……进行嫖娼活动的京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陈清泉，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现场还发生了点小插曲，光明区局的程度局长带人想去阻拦，被赵东来局长顶了回去。”
赵达功握着话筒，眼神微眯，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果然！李达康的反击来了，而且如此迅速、精准、狠辣！陈清泉，高育良的前任秘书，在山水庄园嫖娼被抓……这条线索，李达康和赵东来恐怕早就掌握了，只是一直引而不发，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今天蔡成功刚一撂出欧阳菁的事，李达康也得到了消息，然后立刻安排动手抓人，这是典型的围魏救赵，敲山震虎！意在打乱高育良和祁同伟的节奏，甚至逼迫他们投鼠忌器。
刘奋继续汇报着细节，赵达功的思绪却飘得更远。他想起了不久前，祁同伟那份“恭敬”的汇报和看似“诚恳”的请示。
高育良和祁同伟想把欧阳菁这颗炸弹塞到我手里，让我去引爆，想得美！现在李达康反手一刀，看你们还怎么稳坐钓鱼台？
他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己……或者说，是另一个时空维度里的“自己”。在那段模糊又清晰的记忆里，他的妻子刘露露也曾卷入类似的漩涡，而他当时的选择，与李达康此刻可能采取的行动，何其相似……
壮士断腕，刮骨疗毒……李达康啊李达康，你会怎么做？如果你能像“前世”的我一样，当机立断，迅速与欧阳菁进行彻底的切割，比如……离婚？那么，即便欧阳菁最终难逃法网，你的政治生命或许还能保住，至少不会被一击致命。毕竟，汉东现在需要稳定，沙瑞金也需要平衡。可这手腕，这决断，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啊……
想到这里，赵达功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盘算。
他不能轻易被高育良当枪使，也不能让李达康轻易过关，更不能让汉东的局势失控。
他需要把皮球踢回去，同时也要让那位掌控全局的班长心里有数。
他简单安抚了刘奋几句，让他密切关注事态发展但不要轻举妄动，便挂断了电话。
随后，赵达功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拿起了那部红色的内部电话，拨通了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沙瑞金沉稳而略带一丝疲惫的声音：“达功同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沙书记，打扰您休息了。”赵达功语气凝重，“刚刚祁同伟同志到我这里来，汇报了一个紧急情况。关于大风厂群体性事件的关键人物蔡成功，在被省厅控制期间，举报了李达康同志的妻子，京州城市银行副行长欧阳菁，收受了他二百万元的贿赂。”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沙瑞金平稳的呼吸声。几秒钟后，沙瑞金的声音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欧阳菁？证据确凿吗？”
“祁同伟带来了蔡成功的口供副本，细节很具体，时间、地点、方式都有描述。从程序上看，他们应该是做了初步核实，认为可信度较高，才来汇报的。”赵达功客观地陈述，没有加入任何个人判断，“祁同伟请示下一步行动，我考虑到涉及到达康同志，影响重大，建议他们暂缓行动，需要省委来定夺。”
“嗯，你处理得稳妥。”沙瑞金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对了，达功同志，白秘书刚才也向我汇报了一件事，说是京州市局今晚有个行动，在山水庄园抓了个嫖娼的，好像是……市法院的副院长陈清泉？育良同志以前的那个秘书？”
赵达功心中一动，知道沙瑞金的消息渠道同样灵通，而且将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他立刻接话道：“是的，沙书记，我刚接到省公安厅的电话，确认了这件事。京州市局动作很快，证据固定得很扎实。另外，据我了解，省检察院反贪局前期已经针对陈清泉在涉及大风厂股权纠纷案中可能存在的失职、渎职问题，开展了一些初步的调查工作。”
电话两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沙瑞金和赵达功，这两位汉东目前实际上的最高决策者，都在飞速地思考着这错综复杂的局面。
沙瑞金心想高育良的前秘书嫖娼被抓，而且反贪局已经在查他的渎职问题。李达康的妻子涉嫌受贿……呵呵，还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生活作风败坏加上可能的司法腐败，一个家属经济有问题，都发生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上。李达康反应迅速，这是在展示肌肉，也是在寻求平衡。高育良那边，恐怕此刻也是焦头烂额。这汉东的水，是越来越深了，赵家帮内部的矛盾，似乎有公开化、激烈化的趋势啊。
过了一会儿，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平静：“达功同志啊，你看，这两件事，虽然性质不同，但都反映出了一个深层次的问题——我们的一些领导干部，在思想深处，在工作作风上，出现了松懈，甚至是大问题！”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严肃起来：“育良同志的前秘书，知法犯法，生活糜烂，还可能存在司法不公；达康同志的家属，利用影响力，涉嫌收受巨额贿赂。这给我们敲响了警钟啊！这说明，我们在狠抓经济发展的同时，对干部队伍的思想建设、作风建设，抓得还不够紧，不够实！”
赵达功静静地听着，他知道，沙瑞金要出招了。
果然，沙瑞金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在汉东全省范围内，开展一场深入的思想主题教育了。主题嘛，就定为‘树立正确的工作作风，坚守廉洁从政的底线’，你看怎么样？”
“沙书记，您这个提议非常及时，非常重要！”赵达功立刻表示赞同，“确实需要给全省的干部紧紧弦、醒醒脑了。尤其是在当前这个关键时期，政治层面的波动，绝对不能影响到经济的稳定运行。否则，中央会对我们这两个‘空降兵’的能力产生怀疑。”
赵达功顺势提出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沙书记，我正准备近期抽时间，集中走访调研几家省属的重点能源和传统工业企业，比如汉东油气集团、汉东省重型机械厂这些。越是局面复杂，我们越要牢牢抓住经济这个中心工作，确保增长不失速，就业不出问题，社会基本面保持稳定。”
政治斗争归政治斗争，经济盘子不能乱。这是赵达功作为常务副省长的职责所在，也是向中央展示赵达功对经济发展掌控能力的直接体现。必须主动出击，不能坐等局势恶化。
“好！达功同志，你这个想法很好！”沙瑞金的声音透出赞许，“经济是压舱石，绝对不能出任何大的波动。你集中精力去抓经济调研，确保经济运行在合理区间，这是对省委工作最大的支持。”
话题再次回到眼前的案件上。赵达功试探性地问道：“沙书记，关于蔡成功举报欧阳菁的案子，以及陈清泉的问题，您看……下一步如何处理更为妥当？蔡成功的案子，涉及李达康同志的家属，由公安厅继续侦查，敏感度太高，压力也大。是否可以考虑，将蔡成功涉嫌行贿、以及欧阳菁涉嫌受贿的部分，一并移交给省检察院反贪局进行立案侦查？毕竟反贪局的侯亮平同志是从帝都来的，政治原则过硬，这样更符合司法程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猜测和干扰。”
赵达功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陈清泉，既然反贪局前期已经对他涉嫌失职渎职的问题开展了调查，现在又发生了嫖娼事件，证据确凿，是否指示反贪局，将两案并查，依法依规加快推进？”
把欧阳菁的案子踢给反贪局，既符合程序正义，又能避免祁同伟在里面做手脚，也能稍微缓和一下与李达康的直接对立。而陈清泉，既然已经烂了，就索性让反贪局一查到底，既能打击高育良系的嚣张气焰，也能彰显省委“刀刃向内”的决心，给主题教育提供一个活生生的反面典型教材。
电话那头，沙瑞金沉吟了片刻。他明白赵达功的考量，将案件移交反贪局，确实是目前情况下相对稳妥和符合程序的选择，既能推进调查，又能将省委从具体案件的直接干预中摘出来，超脱一些。
“可以。”沙瑞金最终做出了决定，“就按你的意见办。通知相关部门，按程序将蔡成功案中涉及行贿受贿的部分线索，移交省检察院反贪局。陈清泉的问题，嫖娼部分由公安机关依法处理，其涉嫌的失职渎职乃至其他可能的经济问题，由反贪局合并侦查，严肃查处，绝不姑息！”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展现了掌控局面的决心。
“好的，沙书记，我明天就安排落实。”赵达功应承下来。
“嗯。”沙瑞金似乎点了点头，又将话题拉回了主题教育上，“既然是思想作风教育，那就需要一位理论水平高、善于阐述的同志来主讲。育良同志是我们汉东有名的教授，理论功底深厚，口才也好，对作风建设也一向很有见解。我看，这次省委的主题教育大会，就由育良同志来担任主讲人吧。听听他这位教授，是如何结合当前的实际，为我们全省干部讲解，什么才是‘正确的工作作风’，如何才能‘坚守廉洁从政的底线’。”
赵达功拿着话筒，嘴角微微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沙瑞金这一手，是真正的阳谋！让高育良在前秘书嫖娼加渎职被查、自己派系意图借刀杀人的背景下，去主讲“正确的工作作风”和“廉洁从政”？这简直是把他放在火上烤！他讲得越深刻，越冠冕堂皇，就显得他和他身边的人越是讽刺！这不仅能敲打高育良和“汉大帮”，也能顺势观察李达康以及各方势力的反应，更将省委牢牢掌控了舆论和道德的制高点。同时，将案件移交反贪局依法查处，也彰显了省委不护短、不回避问题的态度。这一套组合拳下来，进退有据，主动权尽在掌握。妙啊！
“沙书记，我完全同意您的安排。由育良同志主讲，再合适不过了。”赵达功诚恳地说道，“我建议，这次主题教育大会的规格要高，范围要广，最好尽快召开，形成声势。在经济工作稳住基本盘的同时，思想建设这块阵地，我们也必须牢牢占领。”
“好，那就这么定了。具体安排，明天上班后开个办公会再议。”沙瑞金一锤定音。
挂断电话，赵达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走到窗边，看着汉东省府的夜景，目光深邃。李达康的凌厉反击，高育良的算计落空，沙瑞金的顺势而为与精准布局……这一夜，汉东的棋局再次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沙瑞金祭出的这招“阳谋”——让高育良主讲作风建设，连同将棘手案件移交反贪局依法查处的决定，以及他自己即将开展的经济维稳调研，构成了一套多层次、立体化的应对策略。
这既展现了掌控全局的能力，也预留了充分的回旋空间。
一场席卷整个汉东官场的风暴正在酝酿。这场风暴的名字，就叫做“树立正确的工作作风”。
而它的第一个，也是最引人注目的主角，就是那位即将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省委讲台的高育良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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