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许直直躺在土路上,浑身的骨头像被拆碎了再胡乱拼起来,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
左手腕断处的钻心剧痛最是尖锐,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骨缝里反复搅动,稍一呼吸,断裂的肋骨就像被钝器狠狠碾过,牵扯着胸口的旧伤一起隐隐作痛,闷胀感堵在喉咙口,每一次起伏都带着撕心裂肺的牵扯。
后背的擦伤沾了尘土,火辣辣地烧,像是整片皮肉都贴了层滚烫的烙铁,风一吹,刺痛就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
丹田被封的无力感如同涨潮的海水,裹着浑身的剧痛一起涌来,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在清醒与晕厥的边缘反复拉扯,好几次都差点彻底沉下去。
可他的视线,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死死盯着不远处被踩烂的麦饼和散落的草药 ——
金黄的饼渣混着黑血和黄土,在地上结成硬邦邦的痂,那是扎羊角辫小姑娘偷偷塞给他的,还记得当时递过来时,麦饼带着手心的体温,烫得人心头发暖;
几片没完全碎的草药叶片,被马蹄碾得变了形,断口处渗出的绿色汁液早已被风吹干,只剩下皱巴巴的残片,那是卖竹篮老人用没受伤的左手,一片一片从地上捡起来,细心叠进粗布包里的。
那是青溪镇居民捧出来的心意啊。
他怎么能就这么倒下?
怎么能辜负那些滚烫的善意?
陆云许猛地咬紧牙关,牙龈被狠狠咬出血丝,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反倒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撑着地面,指尖深深抠进干涸的黄土里,指甲缝里灌满泥土,硬生生抠出几道浅痕,指腹被碎石磨得渗出血丝,才借着这股蛮力勉强撑起上半身。
左手腕不敢有丝毫用力,只能僵硬地贴着身体,稍微一动,断骨处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冷汗顺着额角密密麻麻地滑落,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他佝偻着脊背,一点点朝着路边的老槐树爬去,膝盖碾过地上的碎石,破烂的黑袍裤腿被划得更碎,露出底下青紫交错的皮肉,石子嵌进伤口里,疼得他浑身发颤,却像浑然不觉一般,眼里只剩下那棵能支撑身体的老树,每挪动一寸,都像是从地狱里硬生生拖着重负往生路爬。
好不容易爬到槐树下,陆云许借着树干的支撑,一点点调整姿势,后背重重靠了上去。
粗糙的树皮硌着后背的擦伤,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硬是咬着牙没出声。
他缓缓垂下头,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肋骨断裂般的钝痛,花了好一会儿,才让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稳。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斜斜洒下,落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将狼狈的轮廓染成暖金色。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映在地上的残饼和碎草药旁,像一道倔强的印记 ——
明明浑身是伤,黑袍破烂不堪,连抬手都要忍着剧痛,却偏生透着一股碾不碎、折不断的韧劲,像极了这棵扎根土路的老槐树,任凭风雨侵蚀,依旧稳稳矗立。
他颤抖着抬起完好的右手,慢慢摸进怀里,指尖避开胸口的淤青,掏出几片被体温焐得微暖的草药 ——
那是他藏在衣襟内侧的,万幸没被刚才的混乱踩烂,干枯的叶片还带着淡淡的苦味,是青溪镇老人的心意,也是他此刻仅有的慰藉。
他用指尖笨拙地捏碎草药,指腹沾着细碎的草末,忍着胸口翻涌的剧痛,一点点将草药敷在左肩的鞭伤和胸口的青紫处。
草药的清凉感刚触到皮肤,就被伤口的灼热瞬间抵消,只剩下一阵尖锐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开来,他却死死咬着下唇,唇瓣被咬得发白,愣是没发出一声哼唧,连眉头都只是紧紧蹙着,不肯显露半分脆弱。
接着,他伸手撕下黑袍下摆还相对完整的一块碎布,用牙齿咬着布角,双手配合着,其中左手因为伤势过重只能僵硬地辅助,一点点将碎布缠绕在左肩的伤口上,力道不敢太大,却尽量缠得紧实。
缠完肩伤,他又把剩下的布撕成细条,小心翼翼地绑在肿胀的左手腕上 ——
虽然知道这样根本无法固定断骨,却至少能减轻走动时的晃动,稍稍缓解那钻心的疼痛。
每一个动作都慢得惊人,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肌肉因过度紧绷而微微抽搐,却始终没有停下。
做完这一切,陆云许靠在槐树上,缓缓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炷香的时间。
刚闭上眼,钻心的疼痛就像潮水般涌来,好几次都让他生出 “就这么睡过去” 的念头,可意识模糊间,脑海里突然闪过青溪镇的画面:
卖竹篮老人手背上渗血的伤口,扎羊角辫小姑娘递麦饼时红扑扑的脸蛋,卖粥妇人端来热粥时温和的眼神,还有居民们围着他、偷偷塞给他干粮时的局促与真诚……
这些画面像一团温热的火,瞬间驱散了心底的绝望,让他重新攒起了力气。
不能倒下。
玉泉山还没到,那眼能恢复力量的泉水还在等着他,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不能放弃,本尊还在星陨湖古战场等着他汇合,剑修分身和天魔分身还在中三天为守护苍生拼杀,他怎么能在这里认输?
怎么能辜负那些善意,辜负并肩作战的自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哪怕胸口疼得几乎喘不过气,眼神却在黑暗中渐渐亮了起来,像暗夜里重新燃起的星火,带着孤勇与坚定,驱散了所有的疲惫与退缩。
休息够了,陆云许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抠进老槐树粗糙的沟壑里,借着这股支撑力,一点点撑着树干起身。
右腿的麻痹感仍未消散,像裹着一层厚重的冰壳,每挪动一步都带着滞涩的踉跄,裤腿蹭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左手腕僵硬地悬在身侧,不敢有丝毫晃动,断骨处的疼痛像附骨之疽,稍一牵扯就钻心刺骨。
他只能靠右手紧紧攥住路边的野草,指尖掐进草茎,借着那点微薄的拉力,一步步往前挪,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却异常坚定。
土路两旁的庄稼地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齐膝的麦茬在晚风中轻轻晃动,泛着淡淡的灰白。
晚风卷着干燥的尘土,顺着衣袍的破口钻进去,狠狠刮在后背的擦伤上,像撒了把粗盐,火辣辣的疼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微微弓着脊背,目光死死盯着前方模糊的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
疼痛早已成了习惯,此刻只剩下一股往前冲的执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像一块浸了墨的布,一点点盖住天际。
远处的玉泉山只剩下朦胧的黑影,静卧在夜色里,像是遥不可及的希望。
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得 “沙沙” 作响,时而轻柔如低语,像是在为他无声加油;
时而急促如呜咽,又像是在诉说夜路的冷清与孤寂。
陆云许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单薄,破烂的黑袍在风中猎猎飘动,浑身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没有一丝退缩的模样。
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有之前身处异乡的迷茫,反而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像是要把所有的疼痛、委屈和不甘,都揉碎了,化成往前走的力气,支撑着他每一步都踩得扎实。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慢得像在与伤痛较劲;
却又很稳,稳得像是在踏向唯一的生路。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肋骨断裂般的钝痛,胸腔起伏间,疼得他喉头发紧,却依旧执着地大口喘气,汲取着夜色里稀薄的空气。
他清楚,前路还有很长,玉泉山还在遥远的南方,或许还会遇到未知的艰险;
可他更清楚,只要还能走,只要那眼泉水的希望还在,他就绝不会停下脚步。
夜色渐浓,最后一点微光也沉入了地平线。
他的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通往玉泉山的土路上缓慢移动。
身后,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印在黄土里,被晚风轻轻拂过,却始终没有消散,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一个分身在异境中的挣扎、隐忍与永不屈服的傲骨。
暮色像化不开的浓墨,彻底吞没了整条土路,最后一点微弱的天光也悄无声息地沉进西边的山坳,再也寻不到踪迹。
风里裹着夜露的寒气,顺着衣袍的破口往骨头里钻,吹得路边的野草 “沙沙” 作响,那声音细碎又凄切,像是谁在黑暗中低声呜咽,更衬得这夜路愈发孤寂。
陆云许刚艰难地挪出没几步,右腿突然一软 ——
麻痹感像潮水般顺着膝盖往上蔓延,瞬间席卷了整条大腿,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他整个人向前扑去,“噗通” 一声闷响,重重摔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扬起的尘土混着夜露的湿气,呛得他喉咙发紧。
尖锐的碎石子狠狠硌进后背的擦伤里,像无数根淬了火的细针同时扎入皮肉,火辣辣的疼瞬间窜遍全身,后背的伤口被重新撕裂,血珠顺着碎石的缝隙往外渗,混着尘土凝成暗红的痂。
左手腕的断骨被这一摔震得移位,钻心的剧痛像惊雷般炸开,疼得他眼前猛地一白,脑袋嗡嗡作响,连呼吸都下意识停滞了片刻。
胸口的肋骨更是像被沉重的碾石反复碾压,每一次艰难的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疼,喉头涌上的腥甜再也压抑不住,黑血顺着嘴角缓缓溢出,滴在身下的黄土里,很快就被清冷的夜风吹干,留下一道深色的、触目惊心的痕迹。
意识像块沉重的铅块,一点点往下沉,耳边的风声、草响渐渐变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只剩下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在神经里反复拉扯,尖锐又清晰。
他想抬起右手撑地,可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碎石,就被硌得发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连一丝一毫都使不上。
想张嘴喊人,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 “嗬嗬” 声,沙哑又破碎,连自己都听不清。
黑暗中,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身体像散了架般动弹不得,只有那双眼睛还死死睁着,透过模糊的视线望着远方玉泉山的方向,哪怕意识快要沉沦,那点不肯熄灭的执念,依旧在眼底微弱地闪烁。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刹那,远处忽然传来一阵 “哒哒” 的脚步声 ——
既没有马蹄声的清脆凌厉,也没有凡人赶路时的急促慌乱,而是带着山野独有的沉稳节奏,每一步都踩得扎实稳妥,像是常年在山林里行走的人,早已熟悉了每一寸土地的起伏与沟壑,哪怕在漆黑的夜里,也能精准避开障碍。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枯枝被轻轻踩断的 “咔嚓” 轻响,还有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 ——
不是路边野草的干涩,而是带着松针与苔藓的湿润气息,渐渐飘到陆云许的鼻尖,驱散了些许尘土与血腥的浊气。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视线模糊得像蒙了一层水雾,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快步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肩头沾着些草叶与泥土,裤腿高高卷到膝盖,露出结实黝黑的小腿,皮肤上隐约可见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显然是常年奔走山林留下的印记。
脚上踩着一双简陋的草鞋,鞋底磨得有些薄,却依旧走得稳健。
他手里还提着个竹编的猎篓,篓身透着天然的竹黄,里面装着几只毛色鲜亮的野兔,软乎乎地蜷缩着,显然是刚从山里打猎回来,带着一身山野的鲜活气息。
那身影在夜色中逐渐清晰,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他身前不远处,带着不加掩饰的疑惑,轻轻 “咦” 了一声。
“后生?”
高大身影在他身边缓缓蹲下,低沉的男声裹着山野夜风的清冽,却透着不加掩饰的关切,没有半分陌生人的防备与疏离。
他伸出粗糙的手掌,掌心带着常年握弓拉弦磨出的厚茧,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泥土,触碰到皮肤时却异常温暖。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陆云许身上渗血的伤口,指尖先轻轻探了探他的鼻息,感受到微弱却持续的气流后,又俯身用指腹摸向他的颈动脉,指尖沉稳地感受着脉搏的跳动,确认还有气息后,才轻轻松了口气,眉峰间的凝重稍稍舒展。
接着,那人便开始小心地挪动他的身体 ——
左手稳稳揽住他的后背,指腹刻意避开后背撕裂的擦伤,只在完好的皮肉处轻轻用力;
右手穿过他的膝弯,臂膀肌肉微微绷紧,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一件易碎的瓷器,生怕稍一用力就牵动他的伤口。
陆云许浑身是伤,又因失血显得格外沉重,可那人却没显出半分吃力,只是微微调整了站姿,将他稳稳地背在背上,让他的胸口尽量贴合自己的后背,减少晃动带来的疼痛。
后背传来的体温透过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慢慢渗过来,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日晒后的干爽味道,像春日里晒暖的被褥,一点点驱散了他身上夜露的寒气和伤口的冷意。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下,终于稍稍放松,意识也从混沌中清醒了几分,不再像之前那般摇摇欲坠。
“后生,撑住点。”
猎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山野人特有的沉稳与笃定,脚步依旧稳健,却刻意放轻了节奏,每一步都尽量踩在土路平整的地方,避免颠簸触动他的伤处。
“我家就在前面的山坳里,不远了。到了家,我给你敷点祖传的草药,再煮碗热粥,喝下去就缓过来了。”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像一颗定心丸,砸在陆云许混乱的思绪里,带来一丝安稳的希望。
风声依旧在耳边呼啸,可后背传来的温暖与沉稳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竟让这漆黑的夜路,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力量。
陆云许昏沉地靠在猎户宽厚的背上,意识像浸在温水里的棉絮,混沌一片,却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每一步都带着极致的小心翼翼 ——
脚下遇到碎石密布的路段,猎户会下意识放慢脚步,脚掌轻轻试探,尽量踩在平整的土面上,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生怕颠簸牵动他的伤口;
路过路边丛生的草丛时,他会腾出没提猎篓的左手,指尖灵巧地拨开斜伸出来的带刺枝条,哪怕指尖被尖刺划到,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只专注地护着背上的人,避免尖锐的枝条刮到他破烂的衣袍和裸露的伤口。
猎篓里的野兔偶尔不安分地动一下,皮毛摩擦竹篓发出轻微的 “窸窣” 声,那细碎的响动落在陆云许耳中,却没有丝毫不安,反倒像山间溪流的潺潺声,成了某种安稳的背景音,陪着他在浓稠的夜色里缓缓前行。
猎户后背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粗布短褂渗过来,带着草木与阳光混合的干爽气息,像一张温暖的网,将他裹在其中,驱散了夜露的寒凉和身体的剧痛,让他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夜风迎面吹过,掀起猎户的粗布短褂,猎猎作响,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每隔一段路,就会微微低头,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朴实的关切:
“后生,还撑得住吗?快到了,再忍忍。”
陆云许想张口回应,喉咙却像被干涸的泥土堵住,连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都做不到,只能微微偏过头,将脸颊轻轻贴在猎户的肩头,感受着对方沉稳的心跳。
意识在这份难得的安稳中一点点沉下去,之前的剧痛、委屈与不甘都暂时褪去,只剩下淡淡的暖意包裹着他。
最后,他再也撑不住,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彻底陷入无边的黑暗,却没有丝毫恐慌,只像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安心地沉眠过去。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责天纪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