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军晨训的号角余音绕着校场旗杆打了个旋,才慢悠悠散开。
被士兵脚步扬起的尘土,在初升的阳光下簌簌沉降,落在肩头、刀鞘上,泛着细碎的金光。
空气中混着汗水的咸涩、玄甲的冷铁味,还有远处伙房飘来的米粥香气,淡得像一层薄纱,裹着军营特有的肃杀与烟火气。
校场东侧的小队集结点,四根身影孤零零立着,像嵌在土坡旁的石桩。
青色的 “伍” 字旗斜插在坡上,旗角被风撩得轻轻颤动,扫过地面的枯草,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倒像是这寂静里唯一的活气。
刘青远踏着晨训的余温大步流星地过来,玄甲碰撞出细碎的哐当声,像跟着脚步打节拍。
他身上的玄甲半旧不新,肩甲边缘磨出圈浅淡的白痕,像晕开的月光,顺着甲片纹路蔓延 ——
那是常年扛长戈时,木柄与甲片反复摩擦留下的印记,深一道浅一道,刻着西境三年的风霜。
腰挎的长刀刀鞘缠着三圈深棕色牛皮绳,绳结处被摩挲得发亮,泛着温润的包浆,显然是陪了他好些年头的老伙计,连刀柄的弧度都透着与人磨合后的贴合。
他脸上挂着爽朗的笑,眼角眯成两道弯,露出两颗小虎牙,像个没藏住心思的少年,看着格外亲和。
可目光扫过队员时,落在 “林宣” 身上的瞬间,却下意识顿了顿,脚步也慢了半拍,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绊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料子虽糙,领口却捋得笔挺,连针脚都对齐得一丝不苟,没有半分褶皱,像是熨过一般。
脊背挺得像被晨露浸过的竹,带着股宁折不弯的劲,哪怕混在略带散漫的新兵堆里,也透着股拔群的利落,像杂草堆里冒出的一截青竹,一眼就能抓住人的目光。
他双手握着腰间长刀刀柄,指节不松不紧,恰好扣在刀鞘的绳结处 ——
这姿势绝非新兵胡乱抓握的模样,倒像是常年练武者刻在骨子里的习惯,看似随意,实则时刻保持着对兵器的掌控力,指尖微微发力,便能瞬间出鞘。
少年眉眼清秀,皮肤偏白,却无半分女气,反倒因紧抿的唇线,添了几分同龄人少有的沉稳。
那双眼睛里没有新兵的局促或张扬,像浸在凉水里的石头,透着股不动声色的冷,让刘青远心头莫名一跳:
这新兵,看着不一般,绝不是来混口饭吃的等闲之辈。
“我是队长刘青远,以前在西境防线守过三年,以后咱们就是一队的兄弟了!”
刘青远率先打破集结点的寂静,声音洪亮得像撞响的铜钟,盖过了远处传来的长戈碰撞声。
他刻意朝林月萱走近两步,玄甲甲片随着步伐摩擦出细碎的 “哐当” 声,带着老兵身上独有的风霜厚重感,每一步都踩得沉稳。
目光落在少年笔挺的身影上,他笑着追问:
“这位兄弟看着面生,登记册上写着叫林宣是吧?瞧你气势不凡,也是修士?”
林月萱侧过头,目光像掠过刀刃的风,飞快扫过刘青远的玄甲肩痕 ——
那圈浅白的磨痕顺着甲片纹路蔓延,是长戈木柄常年摩擦留下的印记,西境防线多戈壁,守兵最常用长戈御敌,看来他说的不是假话。
她没多余寒暄,只轻轻点头,声音依旧压得偏低,带着刻意练出的沙哑,冷得像晨雾里结的薄霜:
“嗯。”
话音落下,她便立刻转回身,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军械库。
那里的守卫刚换班,新上岗的士兵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连腰间的刀鞘都没扣紧。
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光,心里默默记着:
换班间隙约莫半炷香,这个时间点守卫最松懈,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刘青远碰了个软钉子,却没觉得尴尬,反倒咧嘴笑了笑,小虎牙在阳光下闪了闪。
心里更觉得这 “林宣” 有意思 ——
不像其他新兵,要么忙着阿谀奉承,要么吓得怯懦退缩,这少年的冷淡里藏着实打实的底气,倒像块裹在粗布里的璞玉,看着不起眼,内里却藏着锋。
他转了个身,目光落在缩在角落的曲祎辰身上。少年几乎要贴紧土坡,领口拉得老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
刘青远语气不自觉放软,像对待易碎的琉璃:
“这位兄弟看着面嫩,叫曲祎辰是吧?你脸没事吧?不用总捂着,咱们小队都是糙汉子,没人会笑话你。”
“脸” 字刚出口,曲祎辰的身子猛地一僵,像被针扎了似的,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左手死死攥住衣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粗糙的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几乎要嵌进皮肉里。
他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像帘幕似的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点泛红的耳尖,声音细若蚊蚋,被风一吹就散:
“没、没事。”
话音未落,他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像寻求庇护似的躲到陆云许身后。
那是小队里唯一没主动搭话的人,身形沉稳得像块磐石,既不会像刘青远那样追问,也不会像旁人那样投来探究的目光。
躲在这道影子里,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了些,仿佛找到了片刻的安稳。
陆云许静立在旁,像块融进晨光里的磐石,自始至终没多言语。
他身上的粗布军装与曲祎辰同款,料子虽糙,却被他穿得规整合身,衣摆垂得笔直,恰好遮住靴面 ——
靴底沾着些细碎的晨露,是刚从营房过来时,踩过院角草叶带的,凝在布纹间,像撒了把微亮的银粒。
他的目光似无焦点,实则如细密的网,不动声色地掠过林月萱的袖口。
那里隐约露着半截浅灰色绷带,边缘卷着毛边,沾着点暗沉的红,像干涸的血痂,藏在粗布褶皱里,不仔细看便会忽略;
方才她转身时,左脚落地比右脚轻了半分,脚尖先点地,再缓缓踏实,那细微的滞涩,逃不过他的眼睛 ——
显然是左腿旧伤未愈,还在硬撑。
他没点破,只当未曾察觉。
待刘青远的目光扫过来,才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得像无风的湖面,没有半分起伏:
“陆尘,修士,散修而已。”
话语简洁,既点明了身份,又刻意弱化了存在感,散修二字,像层不起眼的壳,将八色金丹的锋芒裹得严严实实。
说话间,他的目光极快地扫过曲祎辰攥着衣领的手 ——
指节青白,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子,像拧在一起的麻绳;
又瞥了眼林月萱的侧脸,她的视线始终锁在远处的军械库,瞳仁里映着晨光,却藏着化不开的警惕,像盯着猎物的孤狼。
陆云许心里已然透亮:
这小队四人,各怀心思。
刘青远看似爽朗亲和,眼底却藏着对林宣的刻意留意,是个有心的;
林宣冷淡疏离,盯着军械库不知在盘算什么,定有隐秘;
曲祎辰自卑怯懦,像只惊弓之鸟,只想缩在角落躲着旁人;
而他自己,需在这三人之间寻得平衡,不引人注目,不卷入纷争,只安安稳稳地潜伏下去,静待接近统领的时机。
刘青远见曲祎辰拘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林月萱又冷淡得像块冰,实在搭不上话,便将注意力多放在了陆云许身上,随口问了些家乡境况、为何来参军之类的家常话。
可他的目光总忍不住往林月萱那边飘 ——
少年站在阳光下,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风吹起额前的碎发,露出一点光洁的额头,连紧抿的唇线都透着股韧劲,哪怕一言不发,也比那些咋咋呼呼、急于表现的新兵顺眼得多。
他心里暗自琢磨:
等往后训练时,得多留意这林宣。
看着沉默寡言,握刀的姿势却藏着章法,眼神里有股不服输的劲,说不定是块可塑之才,好好打磨一番,将来定能成个得力的帮手。
远处的练兵声陡然拔高,像被风点燃的火焰,顺着校场的风势蔓延开来。
其他小队的队长纷纷扯开嗓子整队,整齐的口号震得空气发颤,字字铿锵,撞在耳膜上带着沉甸甸的力道,将集结点的寂静彻底驱散。
刘青远抬手拍了拍巴掌,清脆的声响像块小石子,瞬间将四人的注意力从各自的思绪里拉回来。
“行了,以后咱们就是‘青字伍’!”
他声音依旧爽朗,却多了几分队长的利落。
“每天辰时在这集结,训练、巡逻都听我安排,不许偷懒耍滑!”
话音顿了顿,他目光扫过四人,最后特意落在曲祎辰和林月萱身上,语气软了些,带着老兵对新兵的关照:
“谁要是有难处,或者练不动了,尽管说,别硬撑着自己扛!尤其是你们俩,刚来军营不习惯,有事儿别憋着,咱们是兄弟,互相帮衬着!”
曲祎辰的头埋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几乎要碰到地面,喉咙里挤出一声细若蚊蚋的 “知道了”,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怯懦,双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节泛白。
林月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睑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思绪,目光却没从军械库的方向移开 ——
那里的守卫已经清醒了些,正互相整理着盔甲,她得把每一个细节都记牢。
清冷的侧脸迎着晨光,像块没被打磨的冰,透着生人勿近的距离感。
陆云许则平静地应了声 “好”,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所有人听清,没有多余的情绪,像一潭深水,看不出底下藏着的波澜。
他站在原地,身姿依旧挺拔,衣摆上的晨露顺着布料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点湿痕。
阳光渐渐升高,越过校场的旗杆,斜斜地洒下来,照在四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短不一,像四条暂时交汇在土坡旁的线。
风撩动着 “青字伍” 的旗角,发出细碎的声响,裹着远处的口号声、兵器碰撞声,落在每个人的肩头。
他们站在同一片晨光里,看似组成了一支小队,实则各自藏着心思:
刘青远的细心关照下,藏着对得力帮手的期许;
林月萱的冷淡背后,是复仇与查案的执念;
曲祎辰的怯懦深处,是想逃离底层的卑微期盼;
而陆云许的平静之下,是潜伏与寻觅归途的坚定。
这是 “青字伍” 的第一次集结,在护国军肃杀的校场上,四条各怀隐秘的身影,暂时交织在一起,即将拉开军营潜伏与博弈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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