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暖阳与新枝
午后的阳光如同融化的金子，透过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空气里氤氲着旧书卷特有的沉静墨香，与窗外趁虚而入的、甜软缱绻的桂花香气交织，营造出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氛围。封瑶和林薇并肩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着厚重的专业书籍和写满批注的笔记。然而，林薇的心思显然早已飞出了书本，她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与探究，瞟向对面正沉浸于阅读中的封瑶。
最终，好奇心彻底占据了上风。林薇凑近封瑶，几乎是用气声在她耳边低语，语气里的兴奋几乎要满溢出来：“瑶瑶，快从实招来！我昨天可是听隔壁寝室的王琳说了，有人亲眼看到你和徐大神一起在实验室通宵达旦，早上还……还一起去三食堂吃了早餐？我的天！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谁不知道徐卓远是独行侠？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她刻意加重了“近”字的读音，眼中闪烁着锲而不舍的八卦光芒。
封瑶从《高级数理统计》的复杂公式中抬起头，迎上林薇那双写满了“快给我讲讲”的大眼睛，不禁莞尔。她早已预料到会有此一问。重生前的她，若被这样问及与徐卓远相关，大概会立刻心慌意乱地否认，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甚至可能因此陷入更深的自我怀疑与无措的回避。但此刻，历经生死与幡然醒悟的她，心境已截然不同。她只是平静地合上手中的书，纤细的指尖轻轻拂过书页边缘，仿佛拂去过往的尘埃，语气温和而坦然，听不出一丝波澜：“是一个关于城市交通流预测的合作项目，徐卓远是算法部分的核心成员。熬通宵是因为模型训练遇到了一个关键的技术节点，需要有人盯着数据。一起吃饭只是顺路，毕竟忙了一整夜，人都快虚脱了。”她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又补充道，“他的专业能力确实非常强，思维缜密，和他一起工作，能学到很多平时接触不到的东西。”
她的回答落落大方，没有一丝寻常女孩被八卦时的扭捏，也没有刻意去撇清关系的急躁。这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坦然，反而让林薇准备好的一箩筐调侃无处着落。林薇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随即脸上露出一个“我懂，我都懂，你在避重就轻”的了然笑容，但善解人意的她也不再深入追问，只是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封瑶，小声道：“反正我觉得徐大神对你……嗯，至少是不排斥，甚至有点不一样。不过说真的，瑶瑶，你最近的状态真好，感觉你整个人都在发光，不是那种刺眼的光，是那种……又温柔又坚定的光，看着就让人安心。”
封瑶心头微暖。林薇的敏锐观察和直率关怀，是她重生后格外珍视的友情馈赠。这种不带任何功利色彩的关心，如同此刻窗外的暖阳，熨帖着她曾千疮百孔的心。她正欲开口回应这份温暖，一个略带清冷，却并非刻意拒人千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封瑶。”
封瑶和林薇同时转头，只见徐卓远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们桌旁。他今天穿着一件简单的纯白色棉质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随意地解开，袖口挽至小臂，露出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手臂，以及左手虎口处那道颜色略浅、却为他平添几分硬朗气息的疤痕。他手中拿着两本极厚的、封面是深蓝色布纹纸的外文原版书，目光先是精准地落在封瑶身上，那眼神深邃，像是蕴藏着无尽代码的深潭，随即才转向林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礼节周到却疏离。
“徐同学。”封瑶自然地回应，眼神清亮澄澈，如同山间溪流。林薇则像是被按了静音键，瞬间坐直了身体，努力做出认真看书的样子，却悄悄在桌下对封瑶比了个大拇指，挤眉弄眼。
徐卓远将其中一本砖头似的书放在封瑶面前的桌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这本《Advanced probabilistic Graphical models》的最新影印版，图书馆刚入库。第三章和第七章，详细论述了我们昨晚讨论的指数族分布下的衰减函数变体，有几个贝叶斯网络案例，或许对下一步的模型泛化能力优化有帮助。”他的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的平淡，听不出任何额外情绪。
然而，这份特意的寻找和精准的赠阅，本身已是一种无声的关注与极高的认可。封瑶接过书，指尖触碰到微凉光滑的铜版纸封面，心中了然。这不仅是学术上的资料共享，更是对清晨实验室里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的延续——他承认了她的能力与价值，也默许了这种基于平等和相互理解的、并肩探索未知的关系。
“谢谢，我正苦于找不到更深入的理论支撑。”封瑶真诚地道谢，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虎口的那道疤痕，脑海中瞬间掠过清晨他递来咖啡时，那短暂却无法忽视的平稳触感，随即又很快移开视线，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徐卓远深邃的眸光在她坦然沉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极快地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探究，似乎想从她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是刻意的接近？还是纯粹的学术热情？最终，他似乎没有找到预期的情绪，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便转身，迈着修长双腿走向不远处的计算机科学专区，挺拔的身影很快被林立的高大书架吞噬。
“哇……”徐卓远的身影刚一消失，林薇立刻解除“封印”，激动地抓住封瑶的手臂，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充满了力量，“还说不‘近’！徐大神亲自给你送书！还是这么偏门、这么新的原版书！他肯定是特意去新书区帮你找的！我敢打赌，他都没跟林薇我说一句话！”她夸张地拍了拍胸口，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
封瑶看着好友活宝似的反应，失笑摇头，心中却并非毫无涟漪。徐卓远的行为，就像他本人一样，带着一种建立在严谨逻辑基础上的、不易察觉的细致。这种细致，与她前世记忆中那个永远遥远、模糊、周身笼罩着冰冷隔阂光环的形象，正逐渐剥离，显露出其下更为复杂、也更具真实吸引力的内核。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而她，似乎正有幸窥见水面之下那庞大而瑰丽的一角。
她低头，指尖摩挲着光滑的书封面，思绪却悄然飘向了清晨与母亲杨婉的那通视频。父亲封文斌强撑的笑脸，母亲眼角无法完全掩饰的忧虑，是她重生后必须直面和扭转的重要一环。光有电话里的提醒和鼓励母亲还不够，她需要更实际、更具体的行动，将关怀落到实处。
想到这里，她拿出手机，避开林薇好奇探询的目光，快速而熟练地登录了一个常购药的App。她仔细比对了用户评价和成分表，下单了几样东西：一款口碑极佳的奶蓟草护肝片，一盒温养脾胃的丁香猴头菇茶，以及一套操作简便的家用血压、心率监测仪。下单完成后，她又给母亲杨婉发了一条长信息，不仅详细说明了这些东西的用法用量，还附上了几条看似从“健康公众号”看来的、关于熬夜和饮食不规律的危害的“科普”，并再次语气坚定地叮嘱母亲：“妈，这次您一定要‘强硬’起来，把这些‘证据’摆给爸爸看，督促他每天按时使用和测量，不能再由着他拼命了。”
做完这一切，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部分重担。这种主动去守护、去改变、将关心转化为行动的感觉，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命运的舵轮正被自己牢牢握在手中。
“瑶瑶，你看那边，”林薇忽然用气声提醒，眼神示意图书馆入口方向，带着几分好奇，“那个女生，是不是在看你……或者说，在看徐大神刚才离开的方向？”
封瑶循着林薇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穿着浅蓝色棉布连衣裙、长相清秀可人、气质却有些怯生生、像受惊小鹿般的女生站在门口。她似乎有些踌躇不前，目光有些游离和怯懦地扫视着阅览区，像是在寻找什么人。当她的视线掠过封瑶这个方向，尤其是看到徐卓远刚才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时，脸上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更加明显的紧张不安。
封瑶微微蹙眉。这个女生，她有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中文系的，叫苏晓？前世似乎也曾隐约出现在徐卓远周围的背景板里，但如同一个淡薄的影子，从未真正靠近过中心，也从未引起过任何人的注意。此刻，封瑶以重生后更加敏锐的洞察力，清晰地捕捉到了苏晓眼神中那种混合着仰慕、自卑、渴望却又深深退缩的复杂情绪，像极了重生前那个敏感、怯懦、只敢在角落里偷偷注视徐卓远的自己。
一种微妙的、基于共同经历的同理心，让封瑶对这个陌生的苏晓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注。她是否也像曾经的自己一样，被那道耀眼而冰冷的光芒所吸引，如同飞蛾渴望靠近火焰，却又因自觉“平凡”、“普通”而自惭形秽，只敢在无人注意的暗处，默默注视，将心事埋藏在最深的心底？
就在这时，苏晓似乎终于鼓足了微薄的勇气，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朝着徐卓远所在的那个书架区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但那步伐依然充满了迟疑和彷徨，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担心惊扰到什么。
封瑶平静地收回目光，不再过多关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挣扎，都有需要独自穿越的迷雾。她无权也无暇过多介入他人的轨迹。只是，这个偶然的发现，像一面镜子，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徐卓远周身上下那无形的、强大的“引力场”，以及被这引力场吸引、却因各种原因困于其外，只能遥遥注目的形形色色的人。
而她，封瑶，或许是其中唯一一个，不仅被吸引，更在尝试理解这片“暗物质”的构成，并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与之建立一种平等、甚至能够相互启迪的对话关系的人。
“别管那么多了，”封瑶对林薇笑了笑，将那本厚重的《高阶概率图模型》小心地放在一摞书旁边，重新翻开自己的笔记，语气平和而专注，“我们继续吧。这部分泛函分析我还差点没弄懂。待会儿看完这章，我请你去‘转角’喝新出的桂花拿铁，听说他们家的桂花糖浆是自制的。”
林薇的注意力立刻被“桂花拿铁”这四个字成功转移，欢呼一声，也赶紧埋头于书本中，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为了拿铁，冲呀！”
窗外的阳光愈发温暖明媚，桂花香气也愈发浓郁醉人，仿佛要将整个秋天最甜美的部分都凝聚在此刻。封瑶的心境，在经历了与那道神秘“引力”的无声交锋、对亲情的主动维系、以及友情温暖陪伴的浸润后，变得愈发沉静、开阔与坚韧。她知道，前路依然布满未知与挑战，无论是探寻徐卓远身上隐藏的秘密，还是努力改变家庭既定的轨迹，都绝非易事，可能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和时间。
但这一次，她不再恐惧，不再逃避，不再自我否定。她完全接纳了自己的过去与现在，也愿意主动去珍惜、去创造、去争取未来的每一份温暖、理解与可能。自我成长的道路、亲情的用心守护、友情的真挚陪伴，以及与那个如同暗物质般存在、复杂而迷人的少年之间，尚未完全展开的、充满智力挑战与灵魂吸引力的故事……这一切，都在这个秋日暖阳的照耀下，如同窗外悄然绽放、香远益清的桂花，孕育着无限生机与希望。
她的重生之路，正向着光芒深处，一步一个脚印，坚定而扎实地延伸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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