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回程大巴的摇晃，像一支温柔的催眠曲，却未能让封瑶入睡。她侧头望着窗外，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在暮色中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车窗玻璃隐约映出身旁徐卓远的轮廓，他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夕阳最后一点余晖在他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封瑶想起论坛上他起身提问时的样子，那种源于绝对专业实力的自信与从容，像磁石般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前世的她，只会将这样的他奉在神坛，觉得遥不可及，进而更深地缩回自己的壳里。但现在，她清晰地知道，她想要的不是仰望，而是同行。
大巴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平稳前行。车内灯光柔和，大部分同学都显出疲态，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林朗在前排和同学讨论着今天的见闻，声音不高，却透着兴奋。
徐卓远动了一下，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抬手揉了揉眉心，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封瑶注意到这个小动作，想起他今天几乎全程高度集中的状态，消耗必然极大。她犹豫了一下，从背包侧袋里拿出一小盒独立包装的薄荷糖，轻轻递到他面前。
徐卓远的目光落在糖盒上，顿住，然后抬眼看她。封瑶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眼神温和，带着浅浅的鼓励意味。“提提神？”她声音很轻，怕打破车内的宁静。
他沉默地接过，拆开包装，将清凉的糖粒含入口中。冰凉的感觉似乎驱散了些许疲惫，他紧绷的肩线微微放松。
“谢谢。”这一次，他低声说了出来。虽然依旧简短，却不再是无声的接受。
封瑶弯了弯唇角，没再说话，也拿出一颗糖放进自己嘴里。清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连同他这声难得的道谢，一起熨帖着心口。
“今天那个关于脑电信号解码的问题，”封瑶趁着这缓和的气氛，轻声开口，“我后来想了想，如果借鉴他提到的自适应滤波思路，是不是有可能应用到我们项目里那个随机噪声干扰的问题上？”
徐卓远侧过头，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转为思索。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平板，快速调出相关的笔记和代码框架。“具体指哪一部分？”他指向屏幕上的一个模块。
封瑶凑近了些，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动，点出几个关键节点，将自己的理解娓娓道来。她的思路清晰，虽然在某些细节上还显稚嫩，但方向把握得相当准确，显然是做了扎实的预习和深入的思考。
徐卓远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停顿的间隙，插入一两句简短的点评或追问，引导她思考得更深入。两人之间的交流，不再是她单方面的汲取，而是有了初步的、平等的探讨意味。
坐在前排偶尔回头想找封瑶说话的林朗，看到这一幕，识趣地转了回去，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顺手还给旁边想找徐卓远问问题的同学比了个“稍候”的手势。
大巴驶入校园，停在计算机系楼前。众人陆续下车。
“老徐，封瑶，明天实验室见！”林朗挥挥手，和其他同学一起离开了。
只剩下封瑶和徐卓远两人站在初夏微凉的夜风里。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今天，收获很大。”封瑶总结似的说，语气里带着满足。
“嗯。”徐卓远应了一声，他看着封瑶，月光和路灯的光线交织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坚定的线条。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道：“路上小心。”
“你也是，徐师兄。”封瑶微笑着点头，“明天见。”
她转身走向宿舍区的方向，步伐轻快而坚定。走出几步，她下意识地回头，发现徐卓远还站在原地，目光似乎正看着她的背影。见她回头，他迅速移开了视线，转身走向了教师公寓的方向。
封瑶的心轻轻一跳，一种微甜的暖意弥漫开来。
回到宿舍，封瑶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详细分享了今天论坛的见闻和收获，听着电话那头母亲欣慰的笑声和骄傲的鼓励，她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挂断电话，她打开电脑，将今天记录的笔记和灵感快速整理成文档，特别是和徐卓远讨论过的那个优化思路，她标记了重点，准备明天去实验室进一步验证。
第二天是周六，封瑶依旧早早来到实验室。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实验室里除了徐卓远，还多了一位陌生的男生。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身材高挑，眉眼俊朗，带着一股阳光洒脱的气质，正站在徐卓远旁边，看着屏幕上的代码，手指时不时点一下，低声讨论着什么。
看到封瑶进来，那男生停下话头，笑着打招呼：“嗨，你就是封瑶吧？久仰大名。我是沈哲，徐哥的本科同学，现在在隔壁校读研，方向也是AI，今天过来蹭点灵感。”
他的笑容很有感染力，语气自然熟稔，打破了实验室常有的沉静氛围。
封瑶有些意外，但还是礼貌回应：“你好，沈师兄。”她看向徐卓远，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简单介绍了一句：“沈哲，算法还行。”
沈哲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徐哥，你就不能夸我句‘厉害’吗？”他转向封瑶，笑嘻嘻地说，“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不过你们这个项目确实很有意思，尤其是你负责处理的那部分数据，前期清洗和特征提取做得相当漂亮，给后续建模省了不少力。”
封瑶心中微动，看向徐卓远。他连这个都跟沈哲说了？而且，这是在肯定她的工作？
徐卓远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补充：“他需要了解项目全貌。”
沈哲笑着点头：“对对对，徐哥请我来当外援，看看能不能在模型优化上撞出点新火花。”他话锋一转，对封瑶说，“刚才我们还在说你们昨天在论坛上听到的那个算法，确实有点意思，但直接套用过来肯定不行，得大改。”
三人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工作状态。沈哲思维活跃，想法天马行空，常常能提出一些意想不到的角度；徐卓远则冷静理智，负责将那些跳跃的想法拉回现实，评估可行性和具体实现路径；封瑶则基于她对数据的深刻理解，提供关键的反馈和验证。
在这个过程中，封瑶敏锐地感觉到，沈哲的出现，似乎无形中缓和了徐卓远身上那种过于冷硬的气场。面对老同学，徐卓远虽然依旧话少，但那种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减弱了不少，偶尔甚至会因为沈哲的某个离谱提议而几不可见地弯一下嘴角。
午休时间，林朗提着几份外卖咋咋呼呼地进来：“开饭开饭！沈哲你小子果然来了！我就说老徐憋着大招呢！”
四人围坐在休息区的桌子旁吃饭。沈哲是个自来熟，加上林朗也是个活宝，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他讲起本科时和徐卓远一起参加竞赛的趣事，说徐卓远那时候就是个“人形bug制造机”，思路清奇，但总能把对手绕晕。
“不过也是真拼，为了一个优化方案能连续熬好几个通宵，靠咖啡和薄荷糖续命。”沈哲说着，看了一眼封瑶，意有所指地笑道，“看来现在有人管着了，知道接递过来的水了？”
徐卓远面无表情地夹走沈哲餐盒里最大的一块排骨。
封瑶脸上微热，低头吃饭，心里却明白，沈哲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她徐卓远并非她曾经以为的那样冰冷莫测，他也有拼尽全力、需要人关心的时候。
下午，工作继续。沈哲提出了一个颇为大胆的模型结构调整方案，风险与收益并存。徐卓远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敲。
封瑶看着他的侧影，想起前世后来听说，徐卓远在这个项目上曾遭遇过一次不小的挫折，似乎就是与一次激进的模型迭代失败有关，导致项目进度拖延了数月。难道就是这次？
她心中一动，没有直接否定沈哲的方案，而是回到自己的电脑前，调出了最近所有的数据测试记录和误差分析报告。她将其中几处看似微小但持续存在的异常波动标红，并结合前期处理数据时观察到的一些潜在规律，整理成一份简洁的说明，发给了徐卓远。
“徐师兄，这是之前数据里一些不太起眼的异常点汇总，还有我的一些猜测。不确定是否与沈师兄的方案有关，但觉得可能需要纳入风险考量。”她走到他身边，轻声说。
徐卓远点开文档，快速浏览着，眼神越来越专注。他对比着沈哲的方案草图，眉头渐渐蹙起。半晌，他抬头，看向封瑶，目光深邃：“这些异常，你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陆续都有记录，只是之前规律不明显，以为是噪声。”封瑶如实回答，“今天听沈师兄讲到模型结构调整对底层数据稳定性的要求，才觉得可能有必要重视。”
徐卓远沉默了。他再次看向屏幕上的数据和方案，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进行快速的模拟推演。结果并不乐观。
“沈哲，”他最终开口，声音冷静，“方案需要调整。封瑶发现的数据异常，在你的模型结构下可能会被放大，导致系统失稳。”
沈哲凑过来看了数据和封瑶的分析，脸上的玩笑神色收了起来，变得严肃。“确实……忽略了这些细节。封瑶，厉害啊，这观察力。”他由衷地赞道，看向封瑶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
徐卓远看向封瑶，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询问或肯定，而是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信任。“基于你的发现，重新评估风险点，参与模型修正讨论。”
“好。”封瑶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又一次，凭借自己的细心和专业，避免了团队可能走的弯路。这一次，不再是他无声的指引，而是她主动的发现和预警。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实验室的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封瑶看着重新投入工作的徐卓远和沈哲，看着旁边对她竖起大拇指的林朗，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她不再是被动地跟随，而是成为了这个团队中真正有价值的一员。她弥补的不仅是前世的遗憾，更是在用自己重生后的努力和成长，一步步赢得他的信任和并肩而立的资格。
亲情的心结在主动沟通中松动，爱情的幼苗在共同奋斗中滋养，而自我的价值，则在每一次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被清晰地塑造和确认。
暖光勾勒出实验室里每一个人专注的轮廓，也照亮了封瑶内心越发清晰坚定的道路。她知道，未来的挑战不会少，但此刻，她无比确信，自己正走在正确的方向上，与值得的人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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