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辅营叙旧话
掌声渐歇时,符太后抬手拢了拢袖角,目光掠过队列中一张张带着暖意的脸庞,忽然放缓了语气:“方才认完了脸,如今日头正好,倒想跟大伙儿多说几句话。”
她走下高台,在队伍前站定,身后的内侍识趣地退到一旁,只留参军捧着名册侍立。符太后的目光扫过姑娘们沾着薄汗的额角,声音比先前更柔和些:“你们入营时,多是战时紧急,我没能一一问过——今日倒想听听,你们都是什么原因来当兵的?不必含羞,大家都是女儿家,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出来。”
话音落下,演武场上静了片刻。最先开口的是站在前排的林统领,她挺直脊背,声音清亮:“回太后,臣女父兄皆是军中将士,去年寿州之战中殉国。臣女来女辅营,一是想替父兄守着这后周的疆土,二是想学着修造军械,往后若再有战事,也能为大军出份力。”
符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肩上的统领印记上,轻轻点头:“将门出虎女,你父兄若泉下有知,定会为你骄傲。”
林统领眼眶微热,躬身行了一礼,退回队列中。紧接着,站在她身旁的小薇怯生生地举起手,见符太后点头示意,才小声说道:“回太后,小薇家乡在濠州,去年遭了水灾,爹娘没了,家里只剩我一个。后来听说女辅营招兵,管吃管住还能学手艺,就来了……”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怕自己的身世惹得旁人笑话。可话音刚落,身旁的赵杏儿便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一个安慰的眼神。符太后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薇的肩膀:“能凭着自己的力气活下去,你已经很勇敢了。往后在营里,林统领也好,其他姐妹也好,都是你的家人。”
小薇猛地抬头,眼里噙着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却用力点了点头:“谢太后!小薇一定好好学手艺,不拖大家后腿!”
有了两人开头,姑娘们渐渐放开了话匣子。站在中间的李青往前迈了一步,声音带着几分坚定:“回太后,臣女家中是做木匠的,战时见军中军械常出故障,工匠又不够,就想着来女辅营,把家里的手艺用在修造军械上。如今太平了,臣女还想琢磨着改良弩箭的零件,让往后用的人更顺手。”
“好一个‘改良零件’!”符太后眼中闪过赞许,“咱们营里就需要你这样肯动脑子的姑娘。回头你把想法写下来,递到我宫里,若可行,我让人给你调些材料,咱们试着做一做。”
李青又惊又喜,连忙躬身谢恩:“臣女谢太后信任!定不负太后所托!”
队伍末尾的陈豆也红着脸开口,声音比先前稳了些:“回太后,臣女家乡亳州多是农户,去年秋收时遭了蝗灾,粮食不够吃。村里的里正说女辅营招兵,能给家里寄粮,臣女就来了。如今每月寄回去的粮,够爹娘和弟弟吃饱了,臣女想着,再干几年,攒些钱回去给弟弟请个先生。”
符太后想起方才许诺的亳州新茶,笑着说道:“你有心了。往后若家里有难处,不必硬扛,只管跟营里说。你弟弟要读书是好事,若往后有需要,我也能帮着寻个好先生。”
陈豆没想到太后竟连弟弟读书的事都肯上心,激动得话都说不完整,只一个劲儿地磕头:“谢……谢太后!臣女……臣女一辈子记着太后的好!”
姑娘们一个个说着自己的缘由,有为了替亲人报仇的,有为了学手艺谋生的,有为了给家里寄钱的,也有单纯想为后周出份力的。符太后站在队伍中,认真听着每一个人的话,时不时点头回应,偶尔还会问上一两句细节——问李青家里木匠活的技巧,问赵杏儿搬运军械时的难处,问孙桃清点西库时有没有遇到棘手的事。
日头升到正中时,姑娘们才渐渐说完。符太后走到高台边,拿起参军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又看向众人:“听你们说了这么多,我心里也暖和。你们来自四面八方,抱着不同的心思来当兵,如今却能拧成一股绳,把女辅营的事办得好好的,这就是咱们的缘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演武场四周的军械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修缮好的弩箭、盾牌,还有几架新造的投石机模型。“从前战时,咱们忙着赶工,没功夫顾着这些小事;如今太平了,我不仅要把你们的名字记在名册上,还要把你们的心思、你们的难处,都记在心里。往后咱们女辅营,不只是个做事的地方,更是你们的家——家里人有难处,做长辈的,自然要帮衬着。”
话音刚落,演武场上又响起了掌声,比先前更热烈些。姑娘们看着符太后的眼神,满是敬重与亲近,再没了先前的拘谨。符太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嘴角也露出了笑意,转头对身旁的内侍说:“去,把宫里备好的点心和茶水取来,分给姑娘们。今日让她们歇半天,好好聊聊天。”
内侍连忙应下,转身去安排。姑娘们听说能歇半天,还能吃宫里的点心,都高兴地欢呼起来,原本整齐的队伍也渐渐松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说着家乡的事,有的聊着营里的活,还有的围着李青,问她改良弩箭的想法。
符太后站在高台上,看着姑娘们热闹的模样,轻轻翻开了手中的名册。参军在一旁小声说道:“太后,方才姑娘们说的事,要不要记在名册上?”
“要记,”符太后指尖在名册上划过,“李青的改良想法,陈豆弟弟读书的事,小薇的家乡水灾,都一一记上。往后每月我来营里,都要看看这些事办得怎么样了。”
参军连忙拿出笔,在名册上仔细记录,笔尖沙沙作响,将这些细碎的心事,都写进了密密麻麻的批注里。
待内侍把点心和茶水送来,姑娘们围坐在演武场的树荫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说着话。符太后也走了过去,坐在李青和小薇中间,拿起一块桂花糕,笑着说道:“这桂花糕是宫里御膳房做的,你们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小薇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桂花味在嘴里散开,她眼睛一亮:“太后,这糕真好吃!比小薇在家乡吃过的任何糕都好吃!”
李青也点了点头:“确实好吃,而且这糕做得扎实,若是赶工来不及吃饭,垫两块也顶饿。”
符太后听了,对身旁的内侍说:“回头让御膳房多做些,送到营里来,往后姑娘们赶工,也能有口热乎点心吃。”
内侍连忙应下。姑娘们听了,都高兴地谢过太后,吃点心的劲头更足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符太后坐在姑娘们中间,听她们说笑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像个寻常的长辈,丝毫没有太后的架子。参军捧着名册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觉得,这女辅营的名册,不再是冰冷的名字和数字,而是充满了温度——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一份心思,而这些故事和心思,都被太后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日头渐渐西斜时,符太后才起身准备回宫。姑娘们送她到营门口,一个个躬身行礼:“恭送太后!”
符太后回头摆了摆手:“都回去吧,好好歇着。往后我会常来看看你们。”
坐上马车后,符太后靠在软垫上,想起方才姑娘们的笑脸,嘴角还带着笑意。身旁的内侍轻声问道:“太后,今日累了吧?要不要先歇会儿?”
“不累,”符太后摇了摇头,目光望向车窗外——街上的百姓来来往往,有的挑着担子卖菜,有的推着小车卖糖人,还有的牵着孩子逛街,一派太平景象。“今日跟姑娘们聊了聊,心里反倒更踏实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对内侍说:“明日你去一趟东宫,告诉宗训,让他明日辰时来我宫里,我带他去个地方。”
内侍愣了愣,随即应道:“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去。”
符太后看着车窗外的景象,轻轻说道:“宗训如今渐渐长大,也该多看看这后周的军营,看看将士们的日子。女辅营的姑娘们如此,男营的将士们想必也有不少心事。明日带他去男营看看,让他也学学,如何做一个能体恤将士的君主。”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符太后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明日去男营的景象——她想带柴宗训看看将士们训练的模样,听听他们的心事,让他知道,这后周的江山,不是靠朝堂上的奏折撑起来的,而是靠千千万万像女辅营姑娘们这样的小人物,用双手和心血一点点筑起来的。
她睁开眼睛,望向远处的皇宫,眼神坚定起来。太平日子来之不易,她不仅要守好这太平,还要让宗训学会如何守住这太平——从体恤每一个将士开始,从记住每一个小人物的心事开始。
明日的男营之行,或许会让宗训明白,何为“君舟民水”,何为“大国风范”。而她,会陪着宗训,一步步走下去,把这后周的太平,稳稳地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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