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吼纪元的终结
夕阳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铜汁，泼洒在汉部落营地中央那根巍峨的英灵柱上，将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柱身之下，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部落的近三百口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无论是原龙图腾部的老底子，还是后来融入的黑石、织贝、筑穴各部成员，亦或是新近归附的泽部落降兵，此刻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于一人身上。
阳歌站在英灵柱前一块稍高的土台上，身姿挺拔如松。他并未穿戴戎装，只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粗麻短褐，但那股历经血火淬炼、身为部落核心领袖的沉凝气势，却比任何华服铠甲都更能震慑人心。他的身旁，站着巫、岩灵、坚手、如石、磐等议事会成员，他们的表情同样肃穆。
营地静得可怕，只有晚风拂过棚顶茅草的簌簌声，以及河水推动远处水轮传来的、持续而有力的哗哗声。
阳歌的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尚显陌生的面孔，那些面孔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带着对未来的迷茫，也带着对他即将发言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而起，穿透了暮色，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族人们！”
仅仅三个字，便让所有人的脊梁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站在我们的英雄沉睡之地，”阳歌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英灵柱石壁，动作带着无尽的敬重，“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
他的声音沉缓下来，仿佛带着众人一起回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还记得那场天崩地裂吗？大地像发怒的巨兽一样嘶吼、撕裂，山石崩塌，家园尽毁！‘喀喇’——我们失去了多少亲人？多少熟悉的面孔永远埋在了那片废墟之下？”他的声音里浸透着沉重的悲痛，台下许多人低下了头，抹着眼角，压抑的抽泣声零星响起。
“天灾未平，人祸又至！泽部落，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扑了上来！他们想要抢走我们最后的粮食，想要掳掠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想把我们赶尽杀绝！”阳歌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凛冽的杀意，“我们怕了吗？我们没有！”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东南方向：“我们拿起了能找到的一切武器，木棍、石头、骨矛！我们用血，用命，把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打了回去！獠！还有许许多多的好兄弟、好姐妹，倒在了那片土地上！他们的魂，就刻在这根柱子上！”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怒吼和哽咽，战士们的眼睛红了，死死攥紧了拳头。
“废墟之上，我们重建家园！没有吃的，我们就挖野菜、啃树皮！没有住的，我们就挤在漏风的草棚里！但我们活下来了！我们不仅活下来了，我们还找到了盐！我们炼出了铁！”他的语调开始上扬，充满了不屈的韧劲，“我们造出了能自己鼓风的水轮，我们打出了能撕开坚硬大地的铁犁！我们开垦出了新的田地，我们让部落的孩子能吃饱饭，能笑着在田埂上奔跑！”
他的目光掠过坚手、掠过工坊区、掠过远处新开的田亩，语气中充满了自豪。族人们随着他的话语，仿佛也重新经历了那段从绝望中挣扎而起的历程，胸膛不由自主地挺起。
“我们融合了新的兄弟！”阳歌看向磐和那些泽部落降兵的方向，“只要心向部落，汉部落就是你们的家！我们制定了贡献记录，我们成立了议事会！我们不再只靠一个人领头，我们靠大家的眼睛一起看，靠大家的脑子一起想，靠大家的力气一起往前闯！”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如同战鼓擂响在每个人心头。
“从‘喀喇’天崩地裂，到泽部落兵临城下，再到今天我们能站在这里，靠着盐和铁，靠着水轮和铁犁，喘过一口气来——这一段最艰难、最黑暗、用无数鲜血和牺牲铺就的路，我们走出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沉重而光荣的宣告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今天，我站在这里，站在所有为部落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英灵面前，”阳歌的声音庄重无比，他环视全场，“宣布：‘山吼纪元’——结束了！”
“结束了！”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心中炸开。许多人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仿佛真的将一段沉重不堪的历史背负卸下。那场天灾和紧随其后的连年血战，如同一个漫长而痛苦的噩梦，此刻，终于被正式宣告终结。人群中响起一阵巨大的、混杂着唏嘘、庆幸和悲伤的叹息声。
但阳歌的话没有停止。
“但是！”他的声音陡然再次变得锐利，“结束的，只是那个被动承受灾难和攻击的时代！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
他抬手指向大河下游，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重重山林，直视那遥远的威胁。
“新的挑战，已经来了！它比泽部落更强大，比‘喀喇’更狡猾！它在下游建起了盯着我们的眼睛，它在磨砺它的爪牙！它叫巨鹰城邦！从今天起，我们脚下的土地，我们头顶的天空，将时刻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所以，我宣布，从今日起，我们踏入新的时代——‘巨鹰阴影’纪元！”
“巨鹰阴影”四个字，如同冰冷的巨石投入湖面，激起层层寒意。刚刚放松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起来。人们交头接耳，脸上浮现出忧虑和恐惧。巨鹰城邦的强大，早已通过各种渠道在部落中流传，那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庞然大物。
“害怕吗？”阳歌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冷峻的坦诚，“我也怕！没有人不怕强大的敌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坚定：“但是，害怕有用吗？向巨鹰低头，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狰的下场，就是答案！他们会抢走我们的盐，砸烂我们的铁炉，烧掉我们的田地，把我们的孩子变成奴隶，把我们的名字从这片土地上彻底抹掉！我们，有退路吗？”
“没有！”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回应，恐惧被愤怒和决绝取代。
“对！没有退路！”阳歌怒吼，“山吼纪元里，天灾没压垮我们，泽部落没杀光我们！巨鹰阴影下，我们也绝不会屈服！我们要用我们的铁，造出更锋利的矛和更坚固的盾！我们要用我们的智慧，布下更巧妙的陷阱！我们要让我们的战士，变得更勇猛！我们要让我们的部落，变成一只浑身是刺、能让任何来犯之敌崩掉满口牙的豪猪！”
“记住这根柱子！”他重重拍打英灵柱，“记住我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老天爷保佑，是因为我们的祖先、我们的兄弟姐妹，用命给我们换来了今天！而现在，轮到我们了！为我们自己，为我们的孩子，守住这一切！开创一个哪怕在阴影之下，也能活下去、更能活得好的未来！”
“巨鹰阴影纪元，今日始！汉部落——万胜！”
“万胜！！” “万胜！！” “汉部落——万胜！！！”
咆哮声如同山呼海啸，冲散了恐惧和犹豫，所有的情绪——悲痛、荣耀、愤怒、决心——在这一刻凝聚成一股无可动摇的意志，直冲云霄，连天边的晚霞都仿佛被这股磅礴的气势所震撼。
阳歌走下土台。巫走上前来，开始了庄严的祭祀仪式。他吟唱着古老苍凉的祷词，将新熬煮出的、最雪白的精盐，将新收获的、最饱满的粟米，将清冽的河水和象征勇敢的猛兽牙齿，缓缓洒在英灵柱的基座周围，告慰所有为部落牺牲的亡灵。
祭祀之后，全部落难得的聚餐开始了。食物依旧实行配给，但分量比平日稍多，每人还分得了一小勺象征性的、用新盐调味的肉汤。没有人喧哗吵闹，人们默默地吃着，气氛凝重却并不压抑。一种同舟共济、命运与共的情感在沉默的咀嚼中流淌。孩子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安静地依偎在父母身边。
阳歌和岩灵端着陶碗，走过人群，与战士们用力碰杯，拍拍工匠们的肩膀，向老人和孩子点头示意。他们的每一步，都换来无比坚定和信赖的目光。
山吼纪元在鲜血与牺牲中落幕，巨鹰阴影纪元在挑战与决心下拉开了序幕。前路未知，凶险莫测，但这个经历了最深重磨难而未曾瓦解的部落，已然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挺起了胸膛，准备迎接注定无法避免的风暴。
火光映照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庞，英灵柱在夜色中默然矗立，如同永恒的灯塔，指引着方向，也铭记着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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