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抉择 - 庇护与风险
天色微明，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却驱不散汉部落议事会成员心头的阴霾。营地中央，英灵柱下，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收到紧急召集的长老们——巫、坚手、如石、岩灵、磐，以及几位负责农耕和内部管理的长者——悉数到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忧色。
在他们围成的圆圈中央，地上铺着一张粗糙的兽皮，那个从巨鹰城邦逃出的少年奴隶正蜷缩在上面。巫已经初步处理了他的外伤，喂他喝下了一些温暖的肉汤。此刻少年在药力和极度疲惫的作用下昏睡过去，但即使在睡梦中，他的身体仍不时惊恐地抽搐一下，眉头紧紧锁着，仿佛仍在逃离可怕的梦魇。他脖颈上那个锈迹斑斑、嵌入皮肉的铁项圈，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悲惨的少年身上，然后又抬起，望向面色沉静的阳歌。大家都知道，首领紧急召集他们，是为了决定这个少年的命运，而这个决定，很可能将整个部落拖入更危险的境地。
“情况，大家都看到了。”阳歌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重量，“这孩子，是从巨鹰城邦逃出来的奴隶。如石检查过附近，暂时没有追兵的迹象。但巨鹰丢失了财产，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循迹找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长老：“现在，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是留下他，庇护他？还是……将他送出去，或者……让他自行离开？”
问题抛出，如同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波澜。
“不能留！”一位负责内部物资管理的长老率先开口，语气急切，“首领，诸位！巨鹰的威胁近在眼前，哨站的炊烟天天都能看见！我们好不容易用木炭窑度过了黑石的危机，工坊刚恢复生产，正是需要时间积蓄力量的时候！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奴隶，一个巨鹰的‘财产’，去激怒那个庞然大物，太不划算了！这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啊！”
他的话代表了许多务实的担忧。立刻有几人点头附和。
“是啊，首领。巨鹰正愁找不到借口对我们动手。收留他们的逃奴，这简直是……简直是直接把刀把子递到他们手里！” “我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宽裕，再多一张嘴，还是可能引来战火的嘴……” “把他送走吧，是死是活，看天意。我们不能为了一个人，赌上全部落几百口人的性命！”
忧虑和恐惧是真实而合理的。面对巨鹰城邦的压力，自保是第一要务。
然而，反对的声音同样强烈。
“混账话！”坚手猛地吼了一声，他性格刚直，最见不得欺凌弱小。他指着地上昏睡的少年，气得胡子都在发抖，“看看！都睁开眼睛看看！这是个孩子！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脖子上还套着这牲口都不如的玩意！我们要是把他赶出去，跟亲手把他推回地狱有什么区别？跟那些巨鹰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老农粟伯也颤巍巍地开口：“地里的豆子都知道肥田，报答养活它的土地。我们是人，总不能见死不救，比草木还不如吧？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见到落难的人，能帮总要帮一把……”
岩灵的手一直按在刀柄上，她的目光从少年身上的伤痕扫过，眼神冰冷而锐利：“巨鹰用这种方式对待他们的人，说明他们从根子上就是烂的。这样的敌人，迟早要打。难道因为我们怕，就连一点人该做的事都不敢做了？”
巫一直沉默着，此刻他缓缓睁开半闭的眼睛，苍老的声音带着某种穿透力：“英灵在上，看着我们。若今日我们因恐惧而舍弃怜悯，他日我们遭遇厄难，又有何颜面祈求英灵护佑？魂灵不安，部落难宁。”
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担心引火烧身的现实考量，与基于道义和部落价值观的庇护之心，激烈碰撞。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阳歌，等待他的决断。
阳歌沉默地听着每一方的意见，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地上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年。他看到了少年在睡梦中无意识攥紧的拳头，看到了那项圈下溃烂的皮肉，也看到了长老们脸上的焦虑和恐惧。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变得无比清澈和坚定。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他先肯定了双方的担忧，“害怕战争，是天性。想保护部落，是责任。这些，我都明白。”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是，我们不能让恐惧，替我们做决定！更不能让恐惧，告诉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他走到少年身边，蹲下身，用手指极轻地指了指那冰冷的铁项圈，又指了指英灵柱上那些为保护部落而牺牲的符号。
“我们汉部落，是从‘喀喇’天灾的废墟里，是从泽部落的血战中，一步步爬出来的！我们立起这根柱子，是为了记住，我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记住那些宁可流血牺牲，也绝不向强敌和灾难低头的魂灵！”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扫过每一位长老：“我们战斗，我们挣扎，我们努力变得更强，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吗？像野兽一样，只顾着自己窝里有食就行？”
“不！”他斩钉截铁，“我们是为了活得像个人！活得有尊严，有温度，有底线！如果为了所谓的‘安全’，就眼睁睁看着一个被折磨成这样的孩子被推回火坑，甚至亲手把他推出去，那我们和巨鹰那些奴役他、虐待他的畜生，还有什么分别？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这个‘汉部落’，和我们曾经反抗的那些敌人，又有什么不同？！”
他的声音在英灵柱下回荡，震耳欲聋。
“今天，我们如果因为害怕巨鹰，就放弃一个向我们求救的、受尽苦难的生命，那我们的脊梁骨就真的被打断了！巨鹰还没打过来，我们就已经从心里跪下了！这样的部落，就算有再多的铁，再多的粮，也不过是一群等着被宰杀的肥羊，根本不配拥有未来！”
他猛地站直身体，斩钉截铁地宣布：
“所以，我的决定是：留下他！汉部落，提供庇护！”
“巨鹰城邦若因此事质问，甚至开战——”阳歌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已穿透时空，直视那下游的阴影，“那就让他们来！汉部落不主动为敌，但也绝不向罪恶低头！绝不惧怕为保护一个受苦的人而战斗！”
“若他们因为我们做了该做的人做的事、保护了一个该保护的人而开战，”他的声音如同惊雷，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那这战，早他妈该来了！我们躲不掉，也不必躲！”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坚手猛地一拍大腿，低吼一声：“好！就该这样！” 岩灵重重点头，握紧了刀柄。 巫浑浊的眼中流露出赞许的光芒，缓缓颔首。 原本持反对意见的长老们，虽然脸上仍有忧色，但在阳歌这番关于部落精神和尊严的铿锵话语面前，也纷纷沉默了，最终缓缓点头。首领的决定并非鲁莽，而是站在了更高的地方，守护着部落更重要的东西——魂。
“如石，”阳歌看向侦察队长，“加派一倍的人手，扩大警戒范围，严密监视巨鹰哨站和所有可能来犯的方向。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他们的动静。”
“坚手，工坊加快武器打造，尤其是箭矢。”
“岩灵，战士的训练强度再提升，做好随时迎敌的准备。”
“巫，这孩子，就拜托您了。尽力救治，让他活下来。”
一道道指令发出，整个部落的战争机器，因为一个少年的到来，再次加速运转起来。但这一次，驱动的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毅然决然的、扞卫自身价值观的凛然之气。
风险巨大，但无人再提出异议。英灵柱默然矗立，仿佛见证着这个新生部落，在强敌的阴影下，做出了属于自己的、无愧于心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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