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思想的种子
坚骨带来的情报，如同在汉部落高层的心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波澜久久难以平息。巨鹰城邦那严酷的奴隶制度、庞大的体量、森严的防御，既让人感到沉重的压力，也让人看到了其内部那深不见底的裂痕和黑暗。
阳歌独自站在英灵柱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壁上那些代表牺牲的符号。坚骨那双充满恐惧与仇恨的眼睛，以及他描述的那个“疤脸胖官”和无数像他一样在皮鞭下挣扎的奴隶，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
硬碰硬，即便有了铁器和水力，汉部落面对一个高度组织化的城邦文明，胜算依旧渺茫。木炭窑解决了能源，豆类带来了农业希望，棉花预示着未来的温暖，但这些都需要时间才能转化为真正的实力。巨鹰城邦会给他们这个时间吗？
或许，击败一个巨人，并非只有折断它的四肢这一种方法。或许，可以让它从内部开始腐烂。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想法，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阳歌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投向东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座建立在压迫之上的城邦。
他立刻转身，大步走向工坊区，找到了正在督促打造箭镞的坚手。
“坚手，立刻停下所有次要活计！抽调最好的陶工和窑工，我有急用！”
坚手虽然疑惑，但看到阳歌眼中那熟悉的光芒——那是每次有惊人想法出现时的光芒——立刻毫不犹豫地执行。
很快，几个手艺最精湛的陶工被集中起来。阳歌没有让他们制作陶器，而是指挥他们取来质地细腻、黏性极强的黏土，反复捶打、揉捏，制作成一块块巴掌大小、一指厚的均匀泥板。
“首领，这是要做什么？”一个老陶工忍不住问道。这些泥板显然不是用来烧制器物的。
“做‘石头’，”阳歌目光深邃，“能砸烂高墙的‘石头’。”
在泥板尚未完全干透、仍保持柔软时，阳歌亲自上手。他拿起一根磨尖的硬木签，在最光滑的一面，刻下了三个极其简单、却蕴含巨大力量的符号。
第一个符号，是他为“汉”部落设计的简化龙形图腾，代表着这片土地和它的庇护所。 第二个符号，是一个被划上大大叉号的、跪着的小人，小人脖子上还画着一根代表锁链的线条——代表“无奴隶”。 第三个符号，是一堆代表盐的晶体和一个烤鱼的简图——代表“有盐食，有温饱”。
三个符号并列，传递出一个清晰无比、直击人心的信息：来汉部落，这里没有奴隶制，这里有充足的食物和盐，这里拥有自由！
“就按这个刻！”阳歌将第一块刻好的泥板递给陶工们，“每一块泥板上，都要刻上这三样！要刻得清晰，刻得深！”
陶工们虽然不完全理解其深意，但都认真地照做了。很快，几十块刻着同样符号的泥板被制作出来，阴干后，被送入窑中低温烧制，使其变得坚固，不易被水泡烂。
与此同时，阳歌叫来了如石。
“有一个任务，极其危险，但可能比我们打造一千支铁箭更有用。”阳歌开门见山，将一块烧制好的、冰冷的泥板递给如石。
如石接过泥板，看着上面那三个简单的符号，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震惊的光芒。他瞬间明白了阳歌想做什么。
“首领……您是想……？”
“对。”阳歌点头，“把这些‘话’，送进巨鹰城邦，送到那些奴隶的手里。”
他详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挑选一个没有月亮的漆黑夜晚，由如石亲自带领一支最精干、最熟悉水性、也最擅长隐匿的小队，乘坐用树干临时挖成的简易独木舟，顺大河悄无声息地向下漂流，尽可能靠近巨鹰城邦的外围。
根据坚骨提供的方位，找到最可能靠近奴隶劳作区（通常在城墙外围或河边）的河段。然后，用最强的复合弓，将这些泥板射向城内！不需要精准命中，只需要让这些承载着信息的泥板，落入奴隶们的区域即可。
每一块泥板，都用柔韧的树皮纤维系着一小包用叶子包裹的、汉部落自己熬炼的雪白精盐和几条烤得喷香的鱼干。
“盐和食物，能让他们相信泥板上的话不是谎言。”阳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要让那些在黑暗中的人知道，就在上游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地方，没有鞭子，没有项圈，有的是吃饱肚子的盐和鱼！我们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种子！”
如石紧紧攥着那块冰冷的泥板，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这个任务的风险极大！在漆黑的夜晚漂流陌生的河道，靠近巨鹰的重兵之地，一旦被发现，绝无生还可能。
但他更清楚这个行动潜在的价值。这不再是简单的侦察或骚扰，这是将武器直接投向了敌人的心脏！一种无形的、却能瓦解钢铁城墙的武器！
“我能做到！”如石没有任何犹豫，眼神坚定如铁。
行动在下一个无月的黑夜展开。如石挑选了四名最好的战士，每个人都是在河边长大、水性极佳的好手。他们带着五条低矮隐蔽的独木舟，载着数十块系着盐和鱼干的泥板，如同融入墨色的水鬼，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漆黑的大河。
顺流而下，耳边只有哗哗的水声和呼啸的风声。他们极力控制着方向，躲避着水下的暗礁，全靠如石对方向和距离的惊人直觉引领。
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终于，远方的黑暗中，出现了巨大的、比夜空更浓黑的轮廓，那是巨鹰城邦的城墙。几点零星的火光在墙头移动，那是巡逻的士兵。
如石打了个手势，小队在远离城墙的一处芦苇丛中悄然停下。他们不能再靠近了。
他仔细辨认着方向，回忆着坚骨描述的奴隶区大致方位——靠近东侧城墙，附近有水车声。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带来的最强力的复合弓，搭上一块特殊的“箭矢”——那块系着盐包的泥板。他估算着距离和抛物线，调整着角度。
其他四名战士也纷纷张弓。
“放！”如石用极低的声音下令。
五张弓同时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震响。五块承载着希望与动荡种子的泥板，划破漆黑的夜空，越过冰冷的河水，飞向那高墙之后、充满苦难的土地。
他们不敢停留，射完立刻调转船头，奋力划动简易的木桨，逆着水流向上游撤退，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巨鹰城邦的墙头，一个巡逻的士兵似乎听到几声奇怪的、不同于风吹的轻微破空声，他警惕地举起火把向河面照了照，却只看到一片翻滚的漆黑。
“怎么了？”同伴问道。
“没什么，大概是水鸟吧。”士兵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与此同时，在城墙内，靠近东墙的奴隶窝棚区边缘，一个因饥饿和疲惫无法入睡的少年奴隶，正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突然，一个东西啪嗒一声，落在离他不远的烂泥地里。
他吓了一跳，警惕地四下张望。没有监工的身影。他犹豫着，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摸到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块冰冷的、粗糙的泥板，上面似乎刻着什么。更让他心跳加速的是，泥板上还系着一个小包，散发出一种……他几乎不敢想象的、纯正的咸味！还有一股烤鱼的焦香！
他颤抖着解开小包，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到了一小撮雪白晶莹的盐和几条小小的鱼干！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淹没了他！他像做贼一样，猛地将盐和鱼干塞进嘴里，那久违的、纯粹的咸味和肉香让他几乎哭出来。
然后，他才想起那块泥板。他努力辨认着上面刻着的符号。那个划了叉的跪着的人……那个盐和鱼……
一个模糊却石破天惊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击穿了他麻木的心灵。
上游……有一个地方……？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漆黑城墙之外，那大河奔流而来的方向。眼中第一次燃起了某种不同于恐惧和绝望的光芒。
思想的种子，已悄然穿过高墙，落入贫瘠的土地。它微小，却蕴含着撕裂黑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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