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汉约》初稿
盐路上的小小风波并未影响汉部落蓬勃发展的主流，却像一滴落入清水的墨，悄然晕开，提醒着阳歌和所有管理者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随着部落人口增加、结构逐渐复杂、与外部接触增多，单靠首领的权威、巫的威望和约定俗成的习惯来管理部落，已然不够。
那几名被坚骨俘虏的巨鹰溃兵，该如何处置？是杀是留？若是留下，以何种身份？若是惩罚，尺度何在？部落内部偶尔发生的偷窃零星食物、工具，或者因口角引发的斗殴，又该如何公允地断决？立功者受奖已有先例，那么犯错者，又该如何量罪而罚？
这些问题，在人口稀少、大家朝夕相处、面临巨大生存压力时，或许可以模糊处理。但当部落壮大到两百人，并且还在不断吸纳新人时，缺乏明确规则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本身就是一种隐患。
这一夜，阳歌没有去工师署或织造坊，而是将巫、岩灵、坚手、如石，以及几位年岁较长、在族人中颇有声望的长老，召集到了那间最大的版筑屋内。油灯的光芒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摇曳不定，气氛庄重而严肃。
“今天召集大家，是要商议一件关乎部落长远的大事。”阳歌开门见山，目光扫过每一位核心成员，“我们的部落，人越来越多了。来自不同地方的人，带着不同的习惯聚在一起。是好事，但也有新的麻烦。以前，事情不多，我和巫，还有各位，商量着就能断。但现在，不够了。”
几位长老若有所思地点头，他们最近确实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纠纷搅得头疼。
“我们需要规矩。”阳歌的声音沉稳有力，“不是临时想起一条算一条，而是把所有需要遵守的规矩，清清楚楚地写下来，刻下来，让部落里的每一个人，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是老人还是新人，都明白知道：做什么事，会得到奖赏；做什么事，会受到惩罚，又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写成文字？”一位长老有些迟疑，“这……祖祖辈辈都是口耳相传……”
“口耳相传，会记错，会改样，会不公平。”巫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带着智慧的光芒，“首领说得对。汉部落不再是过去那个小聚落了。星辰运转有轨迹，河流奔涌有河道，一个要壮大的部落，也该有它的‘道’。写成文字，刻下来，便是立下不变的‘道’，让所有人行走其间，有所依凭。”巫的支持，极大地打消了长老们的疑虑。
“那我们该立哪些规矩？”岩灵更关心实际内容，她最厌恶内部的不公和混乱。
“就从最紧要的开始。”阳歌早已深思熟虑，“我认为，首要便是几种大罪：其一，背叛部落，向外敌通风报信，或引外敌来袭者，该如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神色一凛。
“杀！”岩灵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众人纷纷附和，对此毫无异议。在莽荒世界，背叛者带来的往往是整个族群的毁灭。
“其二，故意杀人者？”阳歌继续问。
“也当偿命！”坚手瓮声瓮气地说。
“但如果是因为争斗失手呢？或者是为了保护自己或旁人？”一位心思细腻的长老提出疑问。
众人沉默了一下。阳歌点头：“问得好。惩罚需要看意图和后果。故意杀人者，处死。争斗失手致人死亡者，或许可以……驱逐出部落，任其自生自灭？”他提出了一个选项。
“驱逐……等于也是死。”如石冷静地说，“但比直接处死，稍留一线。”众人讨论一番，觉得可以接受。
“其三，偷窃。偷窃食物、工具、武器，该如何？”阳歌列出第三项。
“偷东西的手，就该砍掉！”一位长老气愤地说，他经历过饥荒，对偷窃食物深恶痛绝。
“不妥。”阳歌摇头，“砍了手，这个人就废了，部落少了一个劳力。惩罚的目的，是为了让部落更好，而不是制造更多的残废和仇恨。或许，可以让他用劳动来赔偿？比如为部落额外劳作一段时间，或者加倍赔偿所偷之物？”
这个新颖的观点让众人一愣，仔细思索，似乎更有道理。既能惩戒，又能弥补损失。
“其四，无故斗殴，致人受伤者，又该如何？”
“打回去！”有人喊道。 “罚他给受伤者采集食物，直到伤好！”有人提出更实际的办法。
关于各种罪行和惩罚的讨论，持续了很长时间。每一条，阳歌都引导大家思考动机、后果和何种惩罚最有利于部落的整体利益。他引入了“劳役抵罪”、“赔偿损失”、“分级惩罚”等相对先进的理念，虽然原始，却是在向着更文明的纠纷解决方式迈进。
同样，关于奖赏，也进行了细化。不仅是对外作战，改进技术、农耕出色、繁衍人口（阳歌特意提出）、教导新人等方面，都应得到表彰和实物的奖赏。
绘被叫了进来，负责用炭笔在一块打磨好的大木板上记录下讨论出的初步条款。虽然文字仍是基于象形和指事的简单符号，但足以表达含义。
最终，一部简单的成文规则初具雏形。阳歌将其命名为《汉约》。
“汉，是我们的族名。约，是共同立下的誓言和规矩。”阳歌解释道，“这《汉约》初稿，还不是最终版本。明天，我会将其公示给全部落的人，让所有人都看到，都可以提出异议。我们最终要立的，是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愿意共同遵守的约法！”
他看着木板上那一条条粗糙却意义重大的条款，目光灼灼：“这《汉约》，将是我们汉部落除城墙和刀剑之外，另一道更坚固的城墙！它守护的不是我们的身体，而是我们部落的秩序和公正！”
油灯噼啪作响，火光映照着每一张严肃而充满历史感的面孔。他们或许并未完全意识到，今夜在这简陋土屋内发生的一切，意义远超一次成功的狩猎或一场战争的胜利。
这是文明的基石，是汉部落从依靠个人威望的松散部落联盟，向着一个有共同法则、有明确权利义务的早期国家形态，迈出的至关重要的一步。规矩的力量，如同无声的春雨，开始浸润这片原始的土地。
第一百九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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