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风裹着水汽漫过莲塘，新叶间已缀满星星点点的红，初绽的荷花像盏盏小灯，在绿浪里轻轻摇晃。蓝念安踩着木盆划到塘中央，伸手去够那朵开得最盛的粉荷，指尖刚触到花瓣，就被叶底的锦鲤甩了尾巴，溅了满脸的水珠，引得岸上的念莲丫头咯咯直笑。
“这朵给你！”他举着荷花往岸边递，花瓣上的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淌，像串断了线的珍珠。念莲丫头抱着布偶莲娃娃，小心翼翼地接过荷花，别在娃娃的衣襟上——娃娃的绿裙配着粉荷，倒像把满塘的春色都披在了身上。“谢谢念安哥，”她仰起脸，鼻尖沾着点花粉，“它好像在笑呢。”
江念卿坐在塘埂的竹棚下绣荷囊，竹筐里堆着刚摘的荷花，粉的、白的、初绽的、半合的，把棚下的阴影都染得亮堂起来。她手里的丝线在布上穿梭，很快绣出朵半开的荷花，针脚间还留着点空隙，说是要等蓝念安采来并蒂莲，再补上另一半。“慢些绣，”蓝思追端来碗冰镇莲子汤，放在她手边的石桌上，“别累着眼睛。”
“等绣好了给你挂在腰间，”江念卿抬头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拂过脸颊像片柔软的荷叶，“去年的荷囊都磨出毛边了。”蓝思追低头看了看腰间的旧荷囊，上面的荷花已洗得发白，却被他系了整年，边角的线松了，就自己找针线缝补，倒像在照料株不会谢的莲。
金凌带着蓝承宇来放荷花灯，蓝承宇手里的灯盏是用荷叶做的，里面点着小小的烛火，风吹过时，烛影在花瓣上晃啊晃，像荷花自己眨起了眼睛。“阿爹说放灯时要许愿，”他捧着灯盏往塘里放，灯影落在水面，把锦鲤都染成了金红色，“我希望明年的并蒂莲结三颗莲子！”
蓝景仪蹲在“莲塘记”的木架旁，对着满塘荷花描描画画。见蓝念安划着木盆又采来朵并蒂莲，他赶紧在册子上画了对交缠的花茎，旁边注着“辛丑年小满，首朵并蒂莲开”，笔尖的朱砂在纸上晕开，像滴落在塘里的荷露。“你看这花影，”他指着水面的倒影给孩子们看，“红的花、绿的叶、游的鱼，混在起像幅会动的画呢。”
午后的阳光穿过云层，把塘面照得像铺了层碎金。蓝念安和蓝承宇比赛谁的荷花灯漂得远，木盆划过时带起的涟漪，把灯影揉成圈圈红，倒像满塘的荷花都跟着在水里打滚。念莲丫头抱着布偶坐在岸边，数着水里的灯影：“一盏、两盏、三盏……”数到第九盏时，忽然指着塘中央喊，“那里有朵金色的荷花！”
众人望去，只见阳光正落在那朵最大的白荷上，花瓣被照得透亮，竟泛出淡淡的金红，像谁给它镀了层碎金。蓝思追划着木盆靠近，见花心里还卧着只蜜蜂，正趴在莲蕊上打盹，翅膀上的金粉沾了满身，倒像是从花里长出来的精灵。“魏前辈说荷花开到最盛时，会把阳光都藏进花心里，”他回头对江念卿笑，“你看这朵，怕是藏了满满腔的暖呢。”
蓝景仪在暖房里翻出前年收的荷花酒，坛口刚打开，就有股清冽的香漫出来，混着塘里的荷香，让人忍不住想多吸几口。念莲丫头踮脚够着坛口往里看，见酒液是淡淡的琥珀色，里面还泡着整朵的荷花，像朵不会谢的莲在水里安了家。“能给娃娃喝口吗？”她举着布偶问，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
“等你长大了再喝，”蓝景仪笑着给她剥了颗糖莲子，“现在先尝尝这个，比酒还甜呢。”念莲丫头把糖莲子塞进布偶嘴里，自己也含了颗，腮帮子鼓鼓的，像藏了颗圆滚滚的莲心。
金凌坐在竹棚下翻蓝景仪的“莲塘记”，看到页边贴着片干荷花，旁边注着“念安五岁时采的第一朵荷，说要送给娘亲”，字迹歪歪扭扭，是蓝念安自己写的。他抬头时，正看见蓝念安把朵荷花别在江念卿的发间，动作笨拙却认真，像极了当年蓝思追给江念卿簪花的模样。“小心别扎着，”金凌笑着喊，“你娘要是疼了，可要罚你抄家规。”
风穿过荷塘时，满塘的荷花都跟着摇晃，粉的花瓣、绿的叶、红的鱼影在水面叠成片，像谁把颜料泼进了水里，又被风轻轻搅开。江念卿望着蓝思追划着木盆在花影里穿行，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魏无羡也曾这样划着木盆采荷，还故意把荷花扔到蓝忘机的琴上，惹得蓝忘机用避尘挑开，却偷偷把落在琴上的花瓣收进了袖袋。
夕阳西下时，晚霞把荷花染成了胭脂色，叶底的锦鲤也变成了红的、金的，像群会游的霞光。蓝思追往塘里撒了把鱼食，看锦鲤争食时搅碎了满塘的花影，红的、绿的、金的碎片在水面晃啊晃，倒像把整个春天都揉进了水里。
“你看那株‘追’字莲，”江念卿忽然指着塘中央，“开了朵最大的。”蓝思追望去，见那株由旧莲子长成的新莲，此刻正顶着朵碗大的粉荷，花茎上的刻痕已被绿苔遮得只剩点浅印，倒像岁月在花下盖了个温柔的章。风吹过时，花瓣轻轻碰着叶尖，像在跟当年埋下莲子的人打招呼。
夜色渐浓时，众人坐在竹棚下吃莲子羹，羹里的新莲煮得糯糯的，带着股荷香。蓝念安把自己碗里的莲子往念莲丫头碗里拨，却不小心掉了颗在地上，引得锦鲤从塘边探出头，“啪”地溅起水花，把那颗莲子又冲回了塘里。“它要回去当种子呢，”蓝念安拍手笑，“明年准能长出好大朵荷花！”
风又起时，满塘的荷花都在低语，像是在说：
荷影动，红满堂。去年藏在叶底的盼，已开成水面的妆；前人栽的莲，正对着后人笑。这塘里的岁月，从不是寂静的等待，是花牵着叶，叶缠着茎，茎连着泥里的根，把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光，都酿成这抹摇摇晃晃的红，让每个念想都有形状，让每个日子都有芬芳。
蓝思追端起碗莲子羹，看月光落在羹里，把莲子照得像玉珠。他转头时，看见江念卿发间的荷花，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光——那是百年莲塘里，所有的花开花落、人来人往，都凝成了这抹摇红的荷影，在时光里轻轻晃，晃成了永不褪色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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