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莲塘时，塘面的冰已薄得能看见底下的泥色，像蒙着层半透的纱。蓝念安是被窗台上的雀鸣吵醒的，睁眼就见阳光透过雾，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金斑，他趿着鞋往塘边跑，刚到塘埂就停住脚——昨夜还裂着缝的冰面，竟有处鼓出小小的包，包顶的冰透着青，像藏了颗裹着绿的珠子。
“蓝思追哥！冰里冒绿啦！”他扯着嗓子喊，棉袍下摆扫过沾着露水的枯草，带起串小水珠。蓝思追正提着木桶往暖房去，听见喊声快步过来，蹲在冰包旁细看，指尖轻敲冰面，“咚”的声透着脆——是底下的芽把冰顶得薄了。“是‘破冰籽’要出来了，”他把木桶放在塘边，“再等会儿太阳晒透雾，冰一化，芽就该冒头了。”
蓝承宇抱着竹篮跑过来，篮里是刚从暖房摘的蒲公英嫩芽，绿莹莹的沾着水珠。“我娘说这芽能拌凉菜，”他蹲在冰包旁，把蒲公英嫩芽摆成圈围在冰外，“给籽儿做个小垫子，等它出来，就能看见绿啦。”蓝念安也学着他的样，从兜里掏出颗晒干的莲蓬，掰成瓣撒在冰圈里，“这样芽儿抬头，还能看见去年的莲蓬，知道自己不是孤单的。”
江念卿端着瓷盆往塘边来，盆里是泡好的莲籽水，水里飘着几片干荷叶。“这水是给刚冒芽的籽儿备的，”她把盆放在冰包旁，见蒲公英圈里落了只蜜蜂，便笑着轻挥帕子，“别惊着它，许是闻着荷香来的，是给芽儿报信的呢。”话音刚落，就听“咔”的声轻响，冰包顶的薄冰裂了道缝，青嫩的芽尖顺着缝钻出来，顶着点冰碴，像刚睡醒的娃娃伸着懒腰。
“冒出来了！冒出来了！”蓝景仪举着“莲塘记”跑过来，笔尖还沾着墨，他蹲在冰缝旁，飞快地画下芽尖的模样，墨里掺的莲露让芽色透着润，“得赶紧记下来，壬寅年小寒后三日，‘破冰籽’出芽，冰痕裹青，蜂来伴。”画完又往页脚添了朵小小的蒲公英，“给芽儿留个伴，省得它在冰上孤单。”
金凌牵着马过来时，马背上的布包鼓囊囊的，里面是新做的竹筛。“我阿爹说这筛子眼细，等芽儿再长些，能用来滤塘里的碎冰，”他把筛子递给蓝思追，目光落在芽尖上，忍不住笑，“你看这芽，顶着冰碴还往上长，跟当年魏前辈闯乱葬岗似的，韧劲足得很。”蓝思追握着筛子，轻轻刮掉芽尖的冰碴，冰碴落在蒲公英叶上，化成水顺着叶脉往下流，像给芽儿浇了回小水。
念莲丫头抱着换了新棉絮的莲娃娃跑过来，娃娃的斗篷沾着荷绒，在风里轻轻飘。她蹲在芽尖旁，把娃娃放在冰面上，让娃娃的脸对着芽儿：“娃娃陪你呀，等你长叶了，娃娃就有绿衣裳穿了。”说着从兜里掏出颗糖，剥了纸放在芽尖旁的冰上，“给你留颗甜的，等冰化了，你就能尝到啦。”
午后的雾散了，太阳把塘面晒得暖融融的，更多的冰缝里钻出芽尖，青嫩的芽儿顺着冰痕往上长，像给塘面织了层淡绿的网。蓝思追用竹筛滤掉塘边的碎冰，碎冰落在竹筛里“哗啦”响，筛底漏下的融雪水浇在芽儿上，芽儿晃了晃，像在点头道谢。“得把碎冰清干净，不然芽儿被冰硌着，长不快，”他边筛边说，金凌在旁帮忙递工具，两人的影子落在塘面上，和芽儿的影子叠在一起，像给塘面添了幅活的画。
蓝念安和蓝承宇提着小水桶，往每个芽尖旁浇点莲籽水，水顺着芽茎往下渗，渗进冰缝里，给底下的根须送着甜。“娘说这水能让芽儿长得壮，”蓝承宇浇到第三棵芽时，发现芽茎上沾着点泥，便用指尖轻轻擦掉，“得给芽儿擦干净，这样它晒太阳才舒服。”蓝念安则把蒲公英叶铺在芽茎旁，“给芽儿挡挡风，别让风把它吹冷了。”
江念卿坐在塘埂上缝布口袋，口袋里装着晒干的莲子壳，是用来给芽儿保暖的。“等夜里起风，就把这口袋盖在芽儿上，”她手里的针线穿梭，布面上绣着小小的荷叶纹，“这样芽儿在夜里也能暖乎乎的，长得更快。”念莲丫头凑过来，把莲娃娃放在口袋旁，“让娃娃也帮着守着，夜里别让小虫子来咬芽儿。”
暮色漫上来时，塘面的芽儿都挺直了腰，青嫩的茎秆顶着小小的叶苞，像举着把把迷你的绿伞。蓝景仪在“莲塘记”上又添了页，画满了塘面的芽儿，每个芽尖旁都标着出芽的时辰，页边注着：“芽破冰痕，青染塘；风送暖，叶将放。”他往墨里掺了点新采的蒲公英汁，让叶苞的颜色透着鲜，“这样等秋天翻本子，就知道今年的芽儿有多精神了。”
夜里的风没了凉意，吹在塘面上，带着点荷香和泥土的暖。蓝念安趴在窗台上，望着塘面的芽儿，芽儿在月光下泛着淡青的光，像塘里撒了把星星。“你们要快点长呀，”他对着塘面轻声说，“等你们长叶了，我就把去年的莲子壳撒在塘里，给你们当小船。”
江念卿坐在灯旁，把缝好的布口袋叠整齐，每个口袋上都绣着芽儿的模样。“明天一早就把口袋盖在芽儿上，”她对着灯笑，灯光照在布面上，让芽纹透着暖，“等过些日子，这些芽儿就该长叶了，到时候塘里就有新绿了。”
夜深时，塘里的芽儿还在悄悄长，叶苞鼓得更圆了，根须在泥里扎得更深，把白天晒的暖、喝的甜，全攒在叶苞里。它们听着塘埂上的虫鸣，听着屋里的针线声，听着孩子们的悄悄话，知道春天已经不远了——等叶苞展开，等塘面铺满绿，它们就能迎着风，把冬里的等待，长成夏天的荷香。
风穿过塘面的芽儿，轻轻对它们说：
冰痕裂，芽出梢；风送暖，叶将摇。一寸芽，藏着冬的盼；一片叶，裹着春的潮。这冰上的寒不是难，是让你记着暖；这夜里的静不是闲，是让你攒着劲。等东风再吹得柔些，等塘里的水再暖些，你们就会知道，所有顶着冰碴的坚持，所有藏在泥里的等待，都会长成塘里的碧叶，长成夏天的花，长成秋天的籽——把百年莲塘的故事，接着往下讲，一岁又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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