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暖阁里那日兄弟齐聚的欢声笑语,给允堂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门。
自那以后,这个小家伙对外界的向往变本加厉,简直像只关不住的小兽。
“爹爹!爹爹!出——出——!” 允堂如今已能清晰地喊出“爹爹”,偶尔也能蹦出“父皇”,但此刻,他正用小胳膊死死抱住南烁的腿,仰着小脸,大眼睛里盈满了渴望,小手指着紧闭的殿门,嘴里反复强调着他新学会的、最迫切的愿望——出去!
南烁刚下朝,朝服还未换下,就被这小人儿缠住。他无奈地弯腰,试图将允堂抱起来。
“堂儿乖,外面风大,冷。你看,爹爹刚回来,陪你在殿里玩积木好不好?” 他示意宫人拿来新做的、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彩色小木块。
允堂却扭动着小身子,不肯就范,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声音带着委屈的哭腔。
“不!出——!哥哥!找——哥哥——!” 他不仅想出去,还想找那天陪他玩的哥哥们,尤其是那个抱了他、被他叫了“哥哥”的五哥南承瑜。
南烁眼神微凝。允堂对南承瑜的亲近是血缘天性,他无法抹杀,也不愿强行抹杀,那只会适得其反。
但让允堂频繁接触被禁足的丽妃和五儿子?他绝不允许。他将允堂强行抱起来,箍在怀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
“堂儿听话!哥哥们也要读书习武,不能天天陪你玩。等他们得空了,爹爹再叫他们来。”
允堂在父皇怀里挣扎,小拳头捶打着南烁坚实的胸膛,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呜……出……哥哥……要哥哥……”
看着儿子哭得伤心,南烁心头也软了。他抱着允堂在殿内踱步,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哄着。
“不哭不哭,爹爹在呢。你看,爹爹让人给你做了一匹小木马,会摇的,想不想骑?”
允堂抽噎着,被新奇的“小木马”吸引了片刻注意力,泪眼婆娑地点头。南烁将他放在殿内新添置的、精巧的摇摇木马上。
允堂抓住马头上的小把手,随着木马的摇晃,破涕为笑,暂时忘记了要出去的委屈。
这种转移注意力的法子并非每次都奏效。允堂对广阔天地的渴望和对玩伴的思念,如野草般顽强。
他不再满足于在毯子上爬行,开始尝试扶着殿内的桌椅、博古架,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试图迈开小腿向前走。虽然总是摇摇晃晃,走不了几步就跌倒。
那股好奇探索的劲头让南烁既欣慰又头疼。小家伙的力气和胆量都在增长,重华宫的殿门和高高的门槛,不久后就不再是不可逾越的屏障。
“爹爹!抱!高——高——!” 这日,允堂又指着殿内一根雕龙盘凤的巨大梁柱,对着南烁急切地喊。他想让父皇把他举高,去看看柱子顶端那些繁复的花纹,或者,透过高处的小窗棂,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空。
南烁放下手中的奏折,揉了揉眉心。这小东西精力旺盛,好奇心爆棚,简直是他批阅奏折时最大的“干扰源”。
他放下笔,走过去将允堂高高举起,让他的小手能触摸到冰凉的梁柱。允堂兴奋地“咯咯”笑着,小手在精致的雕花上摸索。
看着儿子满足的笑脸,南烁心中一动。允堂需要玩伴,需要消耗他过剩的精力,也需要在安全可控的环境下接触外界。他需要一个既能让允堂开心,又能让他自己放心的人选。
“张敬贤,”南烁抱着允堂坐回御案后,“去东宫传太子过来,就说……小皇子想太子哥哥了,请他过来陪小皇子用午膳。”
“是,陛下。”张敬贤领命而去。
太子南承瑾来得很快。踏入重华宫时,他脸上带着一丝紧张,但看到南烁怀中的允堂,那份紧张便化作了温和的笑意。
“儿臣给父皇请安。”
“不必多礼。允堂,看看谁来了?”南烁将允堂转向太子。
“太——子——哥哥!”允堂看到熟悉的面孔,立刻咧开小嘴,清晰地喊了出来,小身子还朝南承瑾的方向倾过去。
南承瑾心中一暖,上前一步,自然地伸出手。
“允堂,想哥哥了?”
允堂立刻伸出小胳膊,投入南承瑾的怀抱,小脸在他肩头蹭了蹭,依赖之情溢于言表。南烁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满意。
太子性格稳重,知分寸,现在对允堂的喜爱也真诚,是眼下最合适的陪伴人选。
“承瑾,你带允堂去偏殿玩会儿。那里地方宽敞些,朕让人备了些新玩具。看着他,别让他磕着碰着。”南烁吩咐道。
“是,父皇放心。”南承瑾抱着允堂,恭敬地行礼,退了出去。
偏殿内很快传来允堂开心的笑声和南承瑾耐心的引导声。南烁终于能静下心来,翻开那堆积了一上午的奏折。
没批几份,一份加急的奏报便让他皱紧了眉头。
奏报来自江南行省总督八百里加急。连日暴雨,淮河上游堤坝多处出现险情,下游数个州县已遭水淹,灾民流离失所,请求朝廷速拨钱粮赈灾,并派能臣主持加固堤防、疏导洪水。
水患!南烁的心猛地一沉。
淮河乃大运河重要支流,关系漕运和沿岸百万生民。若处置不当,不仅生灵涂炭,更恐激起民变,动摇国本!
他立刻提笔,在奏报上朱批。
“着户部即刻统筹钱粮,火速运往灾区赈济;工部速遣精通水利之干员,星夜兼程赶赴险堤处勘察,拿出固堤疏浚方案;命江南总督、漕运总督全力配合,安抚灾民,严防趁乱滋事,若有懈怠渎职者,严惩不贷!”
批完,他仍觉不够,又抽出一张空白谕旨,亲自书写,调派一位以干练着称的亲王和一位刚正不阿的御史作为钦差,持圣旨,即日启程,前往灾区坐镇督办。
刚放下笔,殿外传来允堂响亮的哭声和太子有些焦急的安抚声。南烁眉头一蹙。
“怎么回事?”
张敬贤连忙出去查看,很快回来禀报。
“回陛下,小皇子在偏殿玩球,爬走得快了些,不小心绊了一下,摔着了膝盖,没破皮,就是吓了一跳,太子殿下正哄着呢。”
南烁立刻起身,大步走向偏殿。只见允堂正被南承瑾抱在怀里哄着,小脸上挂着泪珠,小手指着自己的膝盖,委屈地抽噎。看到南烁进来,允堂立刻张开小胳膊,带着哭腔喊。
“爹爹……痛……”
南烁的心瞬间揪紧,什么水患奏折都被抛到脑后。
他快步上前,从太子怀中接过允堂,仔细检查他的小膝盖,确认只是微微有些红,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气。他抱着允堂轻轻摇晃,柔声哄着。
“堂儿乖,不怕不怕,爹爹在呢。摔一下不怕,我们堂儿最勇敢了,是不是?”
允堂在父皇熟悉的怀抱和温柔的安抚下,渐渐止住了哭声,小脑袋靠在南烁肩上,抽抽搭搭的。
南承瑾在一旁垂手站着,脸上带着自责。
“父皇恕罪,是儿臣没看好十五弟。”
南烁看了太子一眼,语气平和。
“小孩子玩耍,磕碰难免,不怪你。你陪他玩得很好。” 他抱着允堂走回正殿,对张敬贤道。“传膳吧,太子也留下一起用。”
午膳时,允堂的情绪已经平复,坐在特制的高椅上,由南烁亲自喂着软烂的肉粥和蔬菜泥。南承瑾安静地在一旁用膳,偶尔逗弄一下允堂,气氛倒也温馨。
南烁的心绪却无法完全平静。允堂膝盖上那点微不足道的红痕,和奏报中淮河沿岸被洪水吞噬的田舍、流离失所的灾民景象,在他脑海中交替浮现。
怀中的幼子是他的心头肉,江山社稷、黎民百姓更是他不可推卸的重担。
用罢午膳,南承瑾告退。南烁抱着有些困倦的允堂,轻轻拍抚着哄他午睡。看着儿子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小脸恬静,南烁的眼神却愈发深沉锐利。
他小心地将允堂放入摇篮,替他盖好小被子。
转身走回御案,拿起那份关于水患的奏报和刚刚写好的谕旨,再次审视。唤来张敬忠,声音低沉而充满威压。
“传朕口谕,明日早朝,着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漕运总督、江南总督相关人等,详细奏报水患详情及应对之策。若有半分隐瞒推诿,延误救灾,朕决不轻饶!”
“命钦差信王、都御史周严,明日卯时即刻启程,不得延误!赐金牌令箭,沿途官员务必全力配合,违令者,可就地拿下!”
“另,着暗卫司加派人手,速往灾区,密查地方官员有无贪墨渎职、克扣赈粮情事,一有实证,飞马急报!”
一道道指令清晰而冷酷地从南烁口中吐出。
这一刻,他是掌控生杀予夺的帝王,心系万民,铁腕无情。
小床里,允堂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咂了咂小嘴,睡得香甜。
殿内,暖炉依旧散发着融融暖意,却驱不散南烁眉宇间因江山之重而凝结的霜寒。哄允堂的温柔父亲与处置国事的铁血君王,在他身上切换得毫无痕迹,却又无比沉重。
他坐回御案后,重新拿起朱笔,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笔尖,落下的每一个字,都关系着千里之外无数人的生死哀乐。允堂的“出出”和“哥哥”,暂时被这沉甸甸的国事,压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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