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摇摇欲坠的看山木屋,终究只是权宜之计。
几场秋雨落下,屋内便无处可藏,潮湿阴冷得如同冰窖。允堂本就畏寒的身体更是受不住,咳嗽声在破屋里断断续续,听得东远心急如焚。
“公子,这屋子不行,咱们得自己搭一个。”东远看着允堂苍白的脸色,指向山林更深处,那里地势略高,背风,且有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旁边还有一条清澈的山涧流过。
“那里,我看过了,是个好地方。”
允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林木环绕,幽静,也更隐蔽。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言语。
生存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矫情与过往的尊贵。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筚路蓝缕的开拓。
东远凭借着暗卫生涯中学到的野外生存技能,成了绝对的主力。
他用那柄从不离身的、如今已磨得锋利的匕首,砍伐合适的树木。手臂粗的树干用作支柱,细一些的则劈成板材。他的动作迅捷而有力,汗水很快浸湿了他单薄的粗布衣衫,紧贴在结实的肌肉上,展现出与平日怯懦模样截然不同的矫健。
允堂也没有闲着。
他做不了重活,便负责清理空地上的碎石和杂草,用东远削好的藤条,将砍下来的树枝编织成墙壁的雏形。他的手腕依旧使不上大力,动作缓慢笨拙,细嫩的掌心很快被粗糙的藤条和树枝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便是钻心的疼,混着泥土和草汁,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他只是抿着唇,眉头微蹙,却一声不吭,固执地、一遍遍地重复着编织的动作。
偶尔,他会停下来,看着自己这双布满新伤旧痕、污迹斑斑的手。
这双手,曾经抚过最名贵的古琴,执过最精致的玉筷,握过象征皇权的礼器。如今,它们却在与最原始的草木泥土打交道,为了一个能遮风挡雨的简陋巢穴而奋力挣扎。落差感有时会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但他很快便会将其压下。
过去的种种,如同前世的幻梦,醒了,便不能再沉溺。
累了,他们就坐在砍倒的树干上歇息,掬一捧山涧水喝。
水很凉,带着一丝甘甜。
饿了,就啃几口硬邦邦的粗面饼子,或者东远设法从山里摘来的野果,偶尔运气好,能抓到一两条小鱼,在火上烤熟了,便是难得的美味。
东远看着允堂默默忍受一切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他见过这位皇子最耀眼夺目的时刻,也见证了他跌落尘埃、挣扎求生的全部过程。
那份沉默的坚韧,比任何哭喊和抱怨都更让他感到心疼和……敬佩。
“公子,您歇会儿,这些我来。”东远总是忍不住这样说。
允堂却总是摇头。
“无妨,我能做一点是一点。”
夕阳西下时,山林里会升起淡淡的暮霭。他们燃起一小堆篝火,驱散夜寒和可能存在的野兽。火光跳跃着,映照着允堂沉静的侧脸和东远忙碌的身影。
两人之间的话语不多,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对方的需要。
那种在绝境中滋生出超越主仆甚至朋友的依赖与默契,在寂静的山林中悄然生长。
搭建屋子的过程缓慢而艰辛。
立起房架时,需要两人合力。
允堂用他现在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帮着东远扶住沉重的树干,看着东远用藤条和削尖的木楔,将它们牢牢固定在一起。当主框架终于稳稳立在那片空地上时,两人都累得几乎虚脱,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望着那初具雏形的“家”,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额角流淌。
允堂抬起手臂,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汗,目光落在那粗糙的木质结构上。
这里没有雕梁画栋,没有琉璃金瓦,只有最原始的木头和泥土,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
这是他亲手参与搭建,只属于他和东远的容身之所。
“快了。”东远喘着气,看着初升的星辰,轻声说。
允堂轻轻“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是覆盖屋顶。
他们割来大量的茅草,一层层、密密地铺在搭好的屋顶框架上。允堂负责在下面递送茅草,东远则灵巧地攀上房梁,仔细铺设、捆绑。
金色的茅草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泽。
当最后一把茅草被牢牢固定,一个虽然简陋、却足以抵御风雨的茅草屋终于完工时,秋日的阳光正暖暖地照在它身上。
东远从屋顶上跳下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还有一丝成就感。
他看向允堂。
允堂站在屋前,仰头看着这个他们耗费了无数心血和力气才建成的栖身之所。
山风吹过他略显凌乱的发丝,拂过他清瘦的脸颊。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那双一直沉寂的眼眸里,却闪烁着极淡的微光。
他抬起手,轻轻抚摸过那粗糙带着草木清香的茅草墙壁。
指尖传来的触感,陌生而坚实。
“今晚,”他转过身,看向东远,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东远用力地点了点头,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真切。
他们一起,将少得可怜的行李搬进新“家”。
屋内依旧空荡,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墙壁透着缝隙,但至少,它不再漏雨,有了一个真正可以称之为“屋”的形状。
夜幕降临,山中的夜晚格外寂静,唯有虫鸣和风声。
新搭的茅草屋像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茧,包裹着两个逃离了风暴的灵魂。屋内,东远细心地将火堆生在门口,既保暖又能驱兽。允堂躺在铺着厚厚干草和旧衣的“床”上,身上盖着东远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张破旧但干净的兽皮。
他闭上眼睛,听着身旁东远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身下干草带来的、略带扎刺却真实的触感,闻着新茅草和泥土混合的气息。
没有宫规礼制,没有阴谋算计,没有那些让他爱恨不得的、复杂的亲情。
只有生存,最纯粹的生存。
在这里,他只是安生。
山林沉默,星子漫天。
这座由他们亲手搭建的简陋得可怜的茅草屋,成了这茫茫天地间,他们唯一可以安心停靠的孤岛。
未来依旧迷茫,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了一个可以暂时喘息、舔舐伤口的角落。而那把高悬于命运之上、来自京城的刀剑,在这深山的寂静中,暂时被隔绝在了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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