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的觥筹交错、虚伪应酬终于告一段落。水晶吊灯的光芒似乎还残留在视网膜上,空气中混合的昂贵香水、雪茄与食物气息尚未完全散去,但真正的风暴,往往在看似平静的转场后悄然降临。
一部分核心宾客,主要是罗家核心圈子的成员、与罗氏关系密切的几位商业巨擘,以及像白露这样被“特别关照”的客人,被引往游艇下层一处更为隐秘的私人区域。这里的装饰风格与上层截然不同,厚重的波斯地毯吞噬了脚步声,深色丝绒墙壁上挂着几幅色彩浓烈、笔触狂放的抽象画,光线被调得很暗,主要光源来自几张绿呢赌桌上方的低垂吊灯,营造出一种昏黄、暧昧而充满诱惑的氛围。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威士忌的醇香、高级烟草的淡淡气息,以及一种无声涌动的、属于金钱与权力的危险张力。
这是一个私人赌厅。能踏入这里的,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地位与圈层认可的体现。
白露的心微微提起。她并非不谙此道,早年留学和后来在商界周旋,她也接触过一些牌局,深知这种场合往往比正式的宴会更能暴露真实的人性与关系网络。她今晚风头过盛,又刚刚与罗明轩有过不愉快的舞池交锋,此刻被引入这里,绝非偶然。
果然,负责引导的侍者,一位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如同鹰隼的中年男子,径直将她引向了赌厅中央那张筹码面额最大的桌子。这张桌子旁已经坐了几个人——罗明轩赫然在列,他正懒洋洋地把玩着一枚高额筹码,看到白露过来,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的笑容。另外两位是罗氏集团的元老级股东,眼神精明而倨傲,还有一位是最近与罗明轩走得极近的建材大王,体型肥硕,手指上戴满了戒指。
这显然是一个精心安排的局。高筹码意味着高风险,而同桌的对手,几乎都是对她抱有明确敌意或准备看她笑话的人。她被孤立了,像一只被刻意放入狼群中的羚羊。
白露深吸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优雅地在空位上坐下。她知道自己不能露怯,哪怕内心警铃大作。她脱下丝绒手套,露出纤细的手指和那枚黑钻尾戒,目光平静地扫过桌面上堆砌的、如同小山般的各色筹码,它们在不同光线下反射出冰冷诱人的光泽。
“白小姐,听说你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想必牌技也一定不凡吧?”罗明轩率先开口,语气轻佻,带着显而易见的挑衅,“今晚可要让我们开开眼界。”
那位建材大王立刻发出粗嘎的笑声附和:“是啊是啊,白总年轻有为,肯定样样精通!”
另外两位元老虽未说话,但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审视与不怀好意的期待。
白露微微一笑,笑容得体却疏离:“罗二少过奖了,不过是偶尔消遣,难登大雅之堂。倒是各位,都是此道高手,还请手下留情。”她语气谦逊,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没有丝毫退缩。
牌局开始,玩的是德州扑克。荷官是一位手法娴熟、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子,她熟练地洗牌、发牌,动作如同精密仪器。
初始几轮,白露打得非常谨慎,主要以观察为主。她很快摸清了桌上几人的大致风格:罗明轩激进且情绪化,喜欢虚张声势;两位元老狡猾沉稳,善于设陷阱;那位建材大王则更多是靠运气和蛮横的下注来吓唬人。
她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和概率计算能力,以及对人性的敏锐洞察,在不动声色间,竟然小有赢余,不仅没有落入对方设下的圈套,反而巧妙地吃掉了几次罗明轩过于冒进的 bluff(诈唬)。
罗明轩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显然没料到白露的牌技如此扎实冷静,在他刻意营造的压迫感下,竟然还能保持清晰的思路。这让他感觉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
“白小姐果然深藏不露啊。”罗明轩阴恻恻地说,加大了注码,“看来不动点真格的,是请不动你这尊大佛了。”
接下来的牌局,气氛明显变得更加险恶。罗明轩开始联合那位建材大王,明显有针对性地对白露进行加注和围剿。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一时的得失,目的就是要将白露逼入不得不跟注或弃牌的两难境地,消耗她的筹码,更重要的是,打击她的气势。
白露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像无形的蛛网缠绕着她。手中的牌不再仅仅是运气和技术的较量,更成了她在这孤立无援的处境中,维护尊严和地位的武器。
她赢下一局关键的牌,筹码堆高了一些。罗明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恭喜的话。下一局,她拿到一手不错的牌,但在罗明轩和建材大王的轮番巨额加注下,她敏锐地察觉到危险,最终选择了谨慎弃牌。果然,摊牌后,罗明轩亮出的是一手足以让她倾家荡产的冤家牌。他得意地哈哈大笑,仿佛赢了全世界,而看向白露的眼神,充满了“算你识相”的嘲弄。
白露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公平的竞技,这是一场针对她的狩猎。她可以凭借技术周旋,但在对方明显联合,且筹码似乎源源不绝的情况下,她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一种被孤立、被针对的无力感和愤怒,在她心底悄然滋生。
在又一次被罗明轩联手逼退,损失了不少筹码后,白露感到一阵疲惫和心寒。她下意识地,几乎是本能地,将目光投向了赌厅的另一侧,那个她潜意识里或许认为可以倚仗,或者至少能看穿这场闹剧的男人——罗云熙。
他坐在稍远一些的一张牌桌上,那里似乎进行着更温和的牌局,气氛轻松许多。他背对着她这个方向,但白露能认出他那挺拔的背影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他似乎并未关注这边的“战况”,正与同桌的一位外国银行家低声交谈着什么,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温雅依旧。
仿佛感应到了她过于专注的视线,罗云熙忽然停下了交谈,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穿越昏暗的空间,穿透缭绕的烟雾,准确地捕捉到了她。隔着一段距离,白露看不清他眼中的具体情绪,只能看到他金丝眼镜反射的微弱光点。
然后,他对着她,微微弯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仿佛在说“稍安勿躁”的意味。若在平时,或许能让人安心。
但在此刻,在此地,在白露深陷被围攻的泥沼,感受着赤裸裸的恶意与孤立时,这个隔岸观火般的、云淡风轻的微笑,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白露的心脏!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她此刻的窘迫和艰难!他明明有能力,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或许就能缓解她的困境,或者至少表明一种姿态。
但他没有。
他只是这样,远远地,投来一个看似安抚,实则充满了距离感和置身事外意味的微笑。
这微笑,比罗明轩赤裸裸的恶意更让白露心寒。它彻底打碎了她心底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微弱的期待。它清晰地告诉她:在这个罗家主导的圈子里,她始终是个外人。他或许对她有兴趣,有探究,甚至有某种程度的欣赏,但在涉及家族内部、涉及权力平衡时,他不会轻易为她站台,甚至可能乐于见到她被“打磨”和“考验”。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将白露从头浇到脚。所有的愤怒、委屈,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更加坚硬的冰壳,包裹住她的心。
她迅速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牌桌时,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冰冷而锐利,之前那一丝因孤立而产生的动摇消失殆尽。
罗明轩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讽刺的话,但她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拿起一枚高额筹码,在指尖轻轻转动,目光扫过桌上虎视眈眈的对手,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带着一丝破釜沉舟意味的弧度。
“罗二少,”她的声音清晰而稳定,打破了桌上诡异的气氛,“既然各位兴致这么高,那我们……就玩得再大一点,如何?”
牌桌下的暗流,因她这句话,骤然变得汹涌澎湃。而那个远处温雅的微笑,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了这个夜晚的记忆里。
白露那句“玩得再大一点”,像一块冰投入了原本就暗流涌动的深潭。桌边的几人明显都愣了一下,连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的两位罗氏元老,也抬起眼皮,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
罗明轩最先反应过来,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夸张的嘲讽:“哦?白小姐这是输红了眼,要孤注一掷了?可别把白氏的老本都赔在这张桌子上。”他刻意提高了音量,试图吸引更多人的注意,将白露塑造成一个赌徒的形象。
那位建材大王也咧开嘴,露出镶金的牙齿,粗声附和:“就是,白总,玩玩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呢?”
白露对他们的讥讽充耳不闻。她脸上那抹冷冽的弧度依旧挂着,眼神却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没有丝毫温度。她没有看罗明轩,而是将目光投向荷官,声音平稳无波:“麻烦,换最高额度的筹码。”
荷官征询地看向罗明轩,毕竟这场局隐隐以他为首。罗明轩被白露这种完全无视他的态度激怒了,他冷哼一声,挥了挥手:“换!既然白小姐想玩刺激的,我们奉陪到底!就怕你到时候输不起!”
更高面额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筹码被送了上来,堆叠在每个人面前,仿佛一座座微缩的金山,压迫感陡增。赌厅里其他桌的宾客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骤然升级的紧张气氛,低声交谈着,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牌局继续。
白露彻底改变了策略。她不再仅仅是防守和谨慎计算,而是变得极具攻击性。她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超级计算机,飞速处理着所有的信息:每个人下注的习惯、细微的表情变化、牌面的概率、甚至包括罗明轩因为愤怒而略微加快的呼吸频率。
她开始主动加注,甚至在一些牌面并不绝对占优的情况下,进行大胆的“偷鸡”(bluff)。她的下注幅度巨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破釜沉舟的气势。这种打法极其冒险,但也充满了心理战的压迫力。
有一局,她仅仅凭借一张小小的底牌和并不连贯的公共牌面,在罗明轩明显手握不错牌型的情况下,连续三轮巨额加注。罗明轩脸上得意的笑容逐渐凝固,他死死盯着白露,试图从她那双冰封般的眼眸中找出一丝心虚或动摇,但他什么也看不到。白露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仿佛在催促。
最终,罗明轩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筹码损失面前,不甘地咒骂了一声,选择了弃牌。当白露亮出她那手几乎可以算是“垃圾”的底牌时,罗明轩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筹码都跳了一下。
“你!”他指着白露,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露只是淡淡地收拢赢来的巨额筹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罗二少,承让。”
这一刻,赌桌上的气氛彻底逆转。那两位罗氏元老看向白露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个年轻女人,不仅仅有美貌和魄力,更有与之匹配的、近乎冷酷的头脑和强大的心理素质。她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一头被激怒后,会冷静而致命地反击的母狮。
建材大王也收敛了之前的嚣张,下注变得谨慎起来。他们意识到,联合打压似乎并没有让这个女人崩溃,反而激发了她更可怕的一面。
白露依旧能感觉到那个来自远处的目光。罗云熙似乎没有再与旁人交谈,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姿态未变,但白露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观察着这边。她不再看他,也不再在意他那令人心寒的微笑。她将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眼前的牌局上,用冰冷筑起一道围墙,将所有的情绪隔绝在外。
接下来的牌局,成了白露一个人的表演。她时而精准计算,稳扎稳打;时而兵行险着,用巨大的心理压力逼迫对手犯错。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围攻的对象,反而成了牌桌上最活跃、最不可预测的因素。筹码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她面前汇集。
罗明轩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几次想要发作,但在两位元老眼神的制止下,勉强压住了火气。他知道,今晚这局,他不仅没能让白露出丑,反而很可能让她踩着他们立了威。
当白露又一次用一手精妙的“慢打”(Slow play),引诱罗明轩投入大量筹码后,以绝对优势的牌型清空了他面前大半的筹码时,罗明轩终于彻底失去了风度。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玩了!”他几乎是咆哮道,脸色涨红,“运气背到家了!”
白露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气急败坏的罗明轩,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片淡漠的平静。“罗二少既然尽兴了,那便到此为止吧。”她语气平淡,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与她无关。
她从容地站起身,对荷官和桌上另外几位微微颔首:“各位,失陪。”
她没有去看自己赢来的那堆小山般的筹码,仿佛那只是一堆无意义的塑料片。她的目光,最后一次,状似无意地扫过罗云熙的方向。
他依然坐在那里,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酒液,隔着昏暗的光线与缭绕的烟雾,与她遥遥对视。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安抚性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深邃的审视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玩味,以及一种仿佛重新评估猎物价值般的锐利光芒。
白露的心头微微一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她收回目光,挺直脊背,踩着沉稳的步伐,离开了这张充满恶意与算计的赌桌。丝绒地毯吞噬了她的脚步声,她红色的裙摆消失在通往上层甲板的楼梯口,留下一个冰冷而骄傲的背影。
赌厅里一片寂静,随后才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罗云熙缓缓收回目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却品出了一丝不同的滋味。他低估了她。她不仅是一朵带刺的玫瑰,更是一块需要精心雕琢的寒冰。今晚这场牌局,她向他,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她的韧性与锋芒。
他摩挲着腕间的沉香佛珠,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冷光。
游戏,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而那块冰壳下的火焰,他很有兴趣,亲手将它点燃。
白露走上甲板,深夜的海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吹拂在她脸上,让她因牌局而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扶着冰冷的栏杆,望着远处漆黑的海面与零星渔火,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狼藉后的疲惫与更加坚定的冰冷。
罗云熙那个最后的眼神,她读懂了。那不是结束,而是另一个开始。牌桌下的暗流不会停止,只会更加汹涌。而她,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暴风雨的准备。今夜之后,她将更加清楚,在这权力的游戏中,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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