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承想，万州那地界没一个好人，处处都是骗子。才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姜父叹了口气，又咂巴了下嘴，要是有口酒喝可多好。
姜母忽的落下泪来，略带哽咽的说：“只以为是要死在那里了。得天眷顾，遇见了贵人，才得以逃出生天，便不说什么攒银子的事儿了，一家人齐聚在一处才好。便来寻你了。”
“你们怎知我卖在何处了？”小满问。
“你爹保住命后，我便打听到了买你的伢人，她说帮我问询一下，大约过了月余，才告诉我你的归处。”
姜母说得轻描淡写，实际找伢人费了许多功夫。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时就到了下午两点，小满要回去了，大弟和小弟还没有下工。
一个九岁，一个七岁，还是孩子，就要出去自己挣饭吃，也太残酷了些。
小满拒绝了姜父要借推车推她回去的主意，租了顶轿子回去。
月儿不大放心这个大姐，觉得和爹爹一个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定要跟着帮她识人讲价钱。
在月儿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坏人，或者马上就变成坏人，需要时时提防。
“娘的腿为何还没好？”小满问。
刚刚离别时羞于启口叫爹娘，如今终于说了出口，迈过了这道坎，心中一下子就轻快了。
“本是好了的，半月前去旱码头边摆摊卖吃食，最近有粮食到京，扛包的人多，她就从早一直摆到掌灯也不歇，晚上借着高台上的火把，还要做营生，前两天腿就又肿了。”
“ 可请大夫看了？”
“娘说不用，就是劳累了，歇两日就好。”月儿摇头。
“月儿，做事要遵循一个原则，优先做紧急的事，再做重要的事。治病最是紧急，虽说治病用钱，可身体好了，不是能早一日赚到钱吗？”
“药钱太贵了些。”月儿嘬牙。
“你日后若是想干大事，便要着眼于高处。”小满说了句，见她不赞同，便不再说了，只叮嘱她尽早当了发饰。
她先去了十竹书坊，远远的瞻仰了今科状元郎题的匾额，她不大懂，但也能看出磅礴之势。
走到近处，人来人往，门庭喧闹。
“断颈横陈，腐躯策马，突闯于市井鼎沸之衢。此非怪诞不经也，实喻衔冤负屈之魂。此处妙绝。”
一个清朗的声音诵读出来。
“然！”一个男子的声音。
“刘相公给置顶言论点红点一枚。”清朗声音高声唱诺，凌驾于吵闹的声音之上，颇有韵律，拖得调长，甚是好听。
“吴相公点红点一枚。”
“言相公给第十五格言论，送竹签一支，此言论上升一格，置第十四位。”
听声音还不止一位诵读者。
看样子状元真题解析已经结束了。
旁边店里有人拿着书出门，应该是书坊扩大了。
她在门口晃了晃，熄了挤进去找人的心思，刚想走，忽然掌柜的看见了她，抬手招呼后，和一个年轻的伙计耳语几句，便往外挤。
即便他是掌柜的，也无人让路，挤出来也费了些力气。
“姜小姐安。”掌柜的抱拳行礼。
小满赶紧还礼。
“东家今日陪夫人外出礼佛了，要在山中住三日方回。姜小姐今日来，定是有事吧，尽可吩咐小老儿。”
“甄掌柜，我需要一本文曲星降世，上面的号最好是六月十三日的，如没有了，便不写编号也可。”
“知了，我马上吩咐人去看，到时候拿给东家。”
“多谢甄掌柜，另外，我还想要几幅图，叫博物找找看。底图画风景、花卉，哪怕是一整片铺于地上的黄叶也可，不限的。只需要将昆蚑中的一种巧妙的藏于其中，需费好些功夫才能找得到的为佳，不需太多，呃，两本书册大小，画十幅吧。”
昆：泛指昆虫，蚑：指虫类爬行。
还有另一种说法叫五虫说，和昆虫是同一种意思，这是前两天交了写字作业后，新找的一本杂书上写的。
掌柜的消化了一会儿，认真道：“我定一字不落转告东家，姜小姐请放心。”
这时伙计拎着两个点心匣子过来了。
“姜小姐，这是我们专门订做的点心，唤做八珍糕，您带回去尝尝。这边的客人都说好吃。”
小满认真道谢，拎着回府了。
踏着落日余晖，神情轻松的踏进院子。
刚要张口唤小桃，便看见小桃和紫燕芸娘皆跪在地上。
一个男人背着手站在廊下，不知表情。一个穿着太监衣服的年轻太监立在他身侧，正在小声说着些什么。
小桃示意她也跪下。
小满不明其意赶紧跪下。
男子闻声转过身来，淡淡的看过来一眼，眼神清冷寂静，周身萦绕着一种无声的屏障，有种尔等皆蝼蚁的上位者的无谓之感。
他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面容尚带着几分未脱的青涩，却已浸染着一种拒人千里的淡漠。一张脸是少见的白皙，近乎透明。
眉毛特别淡，文艺一些，就像远山黛色被水晕开。唇色更淡，像是久病之人褪去了血色，鼻梁倒是挺直，为这张过于寡淡的面容添了一分孤峭的轮廓。
昏黄色的日光都没能给他染上稍许的颜色。
他穿了件月白色的圆领袍，腰系革带。这月白并不是刺目的亮白，而是带着一丝雨后天空的微青与温润。质地像是轻薄的绡纱或是细软的麻葛，看着很是不便宜。小满不敢一直盯着看，只觉得面前的人有几分伶仃。
如同一块沉在冰凉水底的温润古玉，看得见，却触不到那分凉意。
“你叫什么？”男子问，声线低沉。
“奴婢小满。”小满不知道他的身份，此人身边还站着太监，更不敢乱称呼，只能磕头回话。
“大胆，皇世孙在此，怎可如此怠慢，来人。”太监高呼，“掌嘴。”
小桃想要说话被紫燕阻拦。芸娘全身发抖，跪得更低了，脸几乎贴了地面。
门外有一个面色阴冷的婆子应声进来，手中执戒尺。小满刚刚见到她站在另一边，以为是别的院子的嬷嬷。
“此恶婢对世孙大不敬，掌嘴五下。”太监命令。
小满又吓又气，心一横做好了反抗的准备，大不了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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