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沙驿的风裹着白日未散的余温,卷着细碎沙砾撞在花篱笆上,发出簌簌的轻响。那道从驿站一直蜿蜒到望花亭的篱笆墙,早已被小安和伙伴们栽种的不谢花爬得满满当当。藤蔓间隐约可见几束狼毛编就的细绳,是去年冬天紫雾森林的小狼们留下的记号——如今每片沾过沙尘的花瓣都被舔得油亮,连叶片脉络里藏着的细沙都被剔得干干净净,在夕阳下泛着剔透的光。
“谢怜先生!花城先生!”小安举着藤编篮子从驿站方向奔来,篮底铺着新采的红绒花瓣,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卷麻纸,“你们快看,望花亭的匾额拓片!守桥人阿叔特意带着儿子赶了三天路,说要让这字里带着桥边牵念藤的灵气呢!”
谢怜接过拓片时,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纹路。“望花亭”三个字笔锋间果然缠着牵念藤的卷须,那是种只在忘川桥头生长的藤蔓,寻常笔墨根本画不出它盘绕的韧劲。旁边还压着张拓印的亭柱对联,墨迹未干的“驿路花随新旧影,风沙不掩往来心”旁边,每个字的凹槽里都嵌着粒饱满的花籽。小安踮着脚指给他们看:“是二丫和石头趁工匠歇脚时塞进去的,说等到来年花开,字里就能长出新的希望呢。”
花城忽然屈指轻叩亭柱,那些嵌在字缝里的花籽竟轻轻动了动。原来孩子们怕花籽被风沙吹走,特意用蜂蜜混了驿道的黏土把它们粘得牢牢的。谢怜走到亭下抬手抚过柱身,风过时,亭檐下的铜铃突然发出清越的响,铃舌上系着的不谢花瓣轻轻颤动,像无数细碎的嘴唇在重复当年的誓言。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踏足这片荒漠时,眼里只有望不到边的黄沙,连驿站的木牌都被风蚀得只剩模糊的轮廓。而今再看,那些曾刺得人睁不开眼的沙砾,倒像是都化作了滋养繁花的沃土。
“紫雾森林的小狼们真的每天都来!”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拽住谢怜的衣袖,往花篱笆深处指去。她羊角辫上系着的花绳沾着草叶,说话时鼻尖还沾着点不谢花的粉,“阿爹说它们是瑶儿姐姐当年救过的那窝小狼的后代,夜里就蜷在篱笆根睡觉,早上用尾巴扫沙子,比家里的牧羊犬还乖呢!”
话音未落,花丛里忽然窜出只半大的狼崽,灰棕色的皮毛上沾着几片花瓣,嘴里叼着片被风吹落的红绒花,怯生生地放在谢怜脚边。它尾巴尖还缠着缕不谢花的藤蔓,见谢怜低头看它,竟用湿漉漉的鼻尖蹭了蹭他的靴面。花城弯腰拾起花瓣时,狼崽非但没躲,反而用头轻轻拱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呜咽的撒娇声。
“倒是比它们祖辈胆子大些。”谢怜望着狼崽跑进森林的背影笑,“当年那窝小狼见了生人就躲进岩洞,如今倒敢来讨赏了。”花城指尖转着那枚刻花的珍珠,珍珠映着夕阳投下细碎的光斑,落在狼崽留下的花瓣上:“许是知道,这里再没有会伤害它们的人了。”
傍晚的望花亭渐渐热闹起来。南来北往的商队在亭下歇脚,驼铃叮当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惊飞了檐下栖息的沙燕。有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捧着个木盒走来,红着脸把盒子递给谢怜:“是照着故事阁里的拓本编的,用狼毛混着花藤编了三个月……没瑶儿姑娘好看,却能挂在马上,让它跟着你们看更多地方。”
木盒里躺着个巴掌大的狐仙挂饰,狐尾蓬松如团火焰,尾尖系着三颗莹润的花籽,分别刻着“沉雪祠”“平沙驿”“紫雾森林”。花城接过挂饰时,发现狐仙的眼睛竟是用紫雾森林的黑曜石嵌的,在暮色里闪着温润的光。他把挂饰系在谢怜的行囊上,三颗花籽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像是三个地方的花魂在低声交谈。
夜色漫过驿道时,驿卒举着灯笼送来两坛新酿的花酒。酒坛封口处贴着张红纸,上面用朱砂画着望花亭和花篱笆,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永不褪色”四个小字。“是用不谢花的花瓣混着沙漠深处的甘泉酿的,”驿卒挠着头笑,“老掌柜说,喝了这酒,就能记得所有花开的样子,连梦里都是香的。”
谢怜和花城坐在望花亭下,就着月光启开酒坛。醇厚的酒香混着花香漫开来,酒液里飘着片完整的红绒花瓣,抿一口,舌尖先尝到沉雪祠的梅香,接着是紫雾森林的草木清气,最后落进喉头的,是平沙驿独有的、像沙砾般扎实的醇厚。远处的花篱笆旁,几只狼崽卧在月光里,尾巴圈成圈把花藤护在中间,偶尔抬眼望向亭下,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呼噜声。
“该去紫雾森林了。”花城忽然开口,指尖轻捻着酒杯沿,杯中的月影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袖中滑出枚玉佩,上面刻着紫雾森林的地图,边角处还留着去年被藤蔓划伤的细痕,“阿瑶托人带信说,森林深处的还魂花开了。”
谢怜点头时,行囊上的狐仙挂饰忽然轻轻晃了晃,三颗花籽相撞的脆响在夜色里格外清晰。风忽然转了方向,从紫雾森林那边吹来的风带着湿润的雾气,花篱笆上的不谢花像是得了指令,齐齐转向那个方向,花瓣舒展如无数只小手,在暮色里为他们指引着前路。
望花亭的铜铃又响了,这次的声韵却带着悠长的暖意,像是无数声音在说再见。亭柱上的花籽已吸足了夜露,有几粒竟悄悄发了芽,嫩红的芽尖在月光里舒展着,顺着柱身的纹路慢慢往上爬,仿佛要把这里的故事,刻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
驿站的灯火渐渐稀疏,只有望花亭的月光亮得如同白昼。他们的马早已在花篱笆外等了许久,马蹄踏在落满花瓣的驿道上,发出轻软的声响。挂饰的狐仙尾巴轻轻扫过马鞍,带着一路积攒的花香,朝着紫雾森林的方向去了。
风里飘着不谢花的芬芳,月光在驿道上洒下银辉,花影随着马蹄声一路摇曳。那些被记住的誓言、被牵挂的面容、被传承的暖意,都化作了此刻的风、此刻的月、此刻缠在衣角的花影,伴着他们的马蹄声,走向下一段被时光温柔以待的岁月。而望花亭的铜铃还在响,像是在说:无论走多远,这里的花,永远为记得它们的人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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