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树的碎片被收在纸盒中，放在书房角落。一连三天，念无乐没有看它一眼，也没有去陶艺工作室。她大多时间蜷在沙发角落，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对江陵的话语反应迟缓。
第四天清晨，江陵醒来发现身边空着。她心中一紧，急忙起身寻找，却在书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念无乐坐在工作台前，纸盒打开放在一旁。她没有尝试拼合那些碎片，而是轻轻抚摸它们，指尖划过断裂的边缘，眼神专注而平静。
“需要帮忙吗？”江陵轻声问，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宁静。
念无乐微微摇头，但没有像前几天那样退缩或恐慌。她拿起最大的一块碎片——原本是树干的基础部分，现在断裂处显露出陶土内部的颜色。
“看，”她轻声说，“裂缝里的金色，还在。”
江陵走近，果然看到那些金继修复的痕迹依然清晰，即使在破碎后依然闪耀。
“我想...”念无乐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不是修复它。是重新想象它。”
她没有解释更多，但那天下午，她回到了陶艺工作室。江陵远远地看着她走进去，心中悬着一块石头。一小时后，她收到念无乐发来的照片：工作台上摆着陶瓷树的碎片，旁边是新的陶土。配文只有一个词：“可能性。”
接下来的日子，念无乐创造了一种新的工作方式。她不再试图隐藏破碎，而是将碎片嵌入新的创作中。原本的树干成为了一幅浮雕的背景，金色的裂缝如河流般贯穿新的陶土；几片完好的叶子被重新安排，与新的枝叶交织。
江陵注意到，在这个过程中，念无乐的饮食和睡眠慢慢恢复正常。她仍然偶尔会恐慌，会对不存在的东西说话，但频率明显减少了。有一天晚上，甚至整个夜晚都没有惊醒。
周五，心理医生调整了念无乐的药物。新药副作用较小，不会让她感觉“脑子泡在棉花里”。念无乐接受得比预期顺利，只是要求江陵帮助她记住服药时间。
“有时候我还是不确定什么是真实的，”她坦白道，“但我知道你是真实的。这就够了。”
周末，江陵提议去附近的艺术馆看一个当代陶瓷展。令她惊讶的是，念无乐同意了。
展览人不多，她们慢慢走过每个展区。念无乐在一件作品前驻足良久——那是一个巨大的陶瓷容器，表面布满了明显的裂缝，却被金粉精细地修补，形成复杂如血管般的图案。
“金继，”念无乐轻声说，“你说过的。”
江陵点头：“破碎不是终点，而是新生的开始。”
念无乐久久凝视那件作品，眼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回家路上，她比平时多说了许多话，谈论着展览中的作品，甚至提到了自己大学时学的雕塑技巧。江陵静静听着，珍惜这难得的清醒时刻。
然而好转从不是一帆风顺的。周一夜里，暴雨敲打着窗户，雷声隆隆。江陵被念无乐的尖叫声惊醒。
“水！到处都是水！”念无乐蜷缩在床角，双手紧紧捂住耳朵，“房间在漏水！我们要被淹没了！”
江陵打开灯，房间干燥如常。但她没有直接否定念无乐的幻觉，而是拿起一个空杯子，走到窗前接了点雨水，然后回到床边。
“看，只是雨。”她将杯子递给念无乐，“外面的雨，进不来的。”
念无乐颤抖着触摸杯子外壁的水珠，然后又摸了摸干燥的床单。几次深呼吸后，她的眼神逐渐清晰。
“雨，”她轻声说，“只是雨。”
这是第一次，念无乐在没有药物辅助的情况下，靠自己分辨了现实与幻觉。江陵感到希望如晨光般慢慢渗入心房。
第二天，念无乐开始了一个新项目。她不再做树，而是创作一系列小型的陶瓷盒子，每个盒子内部都有精细的金继纹路，外部则光滑简约。
“这是什么？”江陵好奇地问。
“记忆盒，”念无乐解释，“用来装那些...不好的时刻。把它们关起来，但通过金线提醒自己，它们也是我的一部分。”
江陵看着她精心塑造每个盒子，惊讶于这种表达的成熟。念无乐不再试图驱逐自己的恶魔，而是学会与它们共存，给它们划定界限。
周五晚上，念无乐做了简单的晚餐——蔬菜汤和烤面包。饭后，她拿出一个刚刚烧制完成的小盒子，递给江陵。
“给你的，”她说，眼神有些羞涩，“打开看看。”
江陵小心地打开盒盖，发现里面放着那张她曾经珍藏的纸条——“记得休息。——无乐”。旁边还有一小块陶瓷树的碎片，边缘被磨光滑了，上面的金线依然闪耀。
“谢谢你，”念无乐轻声说，“从来没有放弃我。”
江陵感到眼眶湿润。她拥抱念无乐，感受到这次拥抱与以往不同——不再是单方面的安慰，而是相互的依靠。
“永远不会放弃你，”江陵承诺道，“永远。”
周末，她们一起整理了书房。陶瓷树的重塑作品被放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旁边排列着那些小记忆盒。念无乐的状态依然有起伏，但频率和强度都在减轻。
周日下午，念无乐甚至主动提出想尝试做甜点。她们一起烤了简单的饼干，念无乐小心地用陶瓷模具压出叶子形状，专注的神情让江陵想起她创作时的样子。
当饼干出炉时，有些碎了，有些形状不完美，但念无乐没有在意。她拿起一块边缘焦黑的，小心地尝了一口。
“还不错，”她评价道，然后又拿了一块完整的递给江陵，“尝尝？”
江陵接过饼干，感到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象征——念无乐正在重新学会享受生活，接受不完美，包括自己的不完美。
傍晚，她们坐在阳台上看日落。暮色温柔地笼罩城市，远处亮起点点灯火。
“暮到江陵，”念无乐突然说，“你的名字。我一直觉得很美，像诗一样。”
江陵微笑：“而你叫无乐，却正在重新发现快乐。”
念无乐靠在椅背上，眼神平静：“不是一直快乐。只是...不再一直恐惧。”
暮色渐深，但天际仍有一线光明。江陵想，康复也许就是这样——不是黑暗完全消失，而是在黑暗中知道光明的存在，并相信它会再次来临。
她握住念无乐的手，手指交错。两只手都有伤痕，都有脆弱的地方，但握在一起时，却有了支撑彼此的力量。
远处，城市华灯初上，如同一地碎金，在暮色中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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