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更大了,砸在青石板上溅起冰冷的水花。暮夜将轻功施展到极致,黑色的身影在雨幕中几乎化作一道模糊的虚线,心中的不安如同这漫天雨势,越来越汹涌。
济世堂!广翳!
她不敢去想那个温婉又倔强的女子落入敌手的画面,那会比任何锋利的刀刃更让她感到刺痛。十年杀手生涯,心早已冷硬如铁,却不知何时,被那抹月白色的身影凿开了一丝裂缝,如今这裂缝正在不断扩大,涌出名为“恐惧”的滚烫岩浆。
近了!济世堂的招牌在雨中隐约可见。
然而,还未靠近,暮夜的心便沉了下去。药铺的门扉洞开,在风雨中无助地摇晃,发出吱呀的哀鸣。门口散落着破碎的药材和打翻的箩筐,一片狼藉。空气中,除了湿冷的雨气,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如同鬼魅般掠入店内。柜台倒塌,药柜倾覆,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是孙掌柜和一名伙计,皆是一剑毙命,鲜血混着雨水,在地面上蜿蜒出暗红的痕迹。
没有广翳的尸体。
暮夜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打斗的痕迹从店内延伸到后院。她循迹而去,在后院泥泞的地面上,看到了一枚掉落的白玉簪——那是广翳素日里最常戴的。
簪子旁边,还有几滴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血迹,以及一道清晰的、被拖拽的痕迹,指向后院通往小巷的后门。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广翳受伤了,而且被人带走了!
是谁?齐王的爪牙?那个潜伏的奸细?
滔天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暮夜身上爆发出来,周围的雨幕似乎都为之一滞。她俯身拾起那枚玉簪,冰冷的玉石沾着雨水,却仿佛烫得灼手。她紧紧握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循着那拖拽的痕迹和零星的血滴,暮夜追出了小巷。痕迹在巷口变得模糊,但地上残留的车辙印和几枚特殊的、带有鹰隼标记的脚印,为她指明了方向——城北,齐王府别院的方向!
齐王!果然是他!
暮夜眼中血色弥漫,不再有任何犹豫,身形如电,直扑城北。雨水打湿了她的黑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而决绝的线条。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冷静克制的杀手“无影”,而是一头被触动了逆鳞的凶兽。
齐王府别院,位于永宁城北的富贵区域,平日里便是守卫森严,今夜更是灯火通明,甲士林立,显然因为宫变成功,此处也成为了一个重要据点。
暮夜没有选择潜行。在绝对的力量和愤怒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苍白。
她如同陨石般直接撞向了别院大门!
“什么人?!”
守门的护卫只看到一道黑影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滔天杀气扑面而来,还没来得及拔出兵刃,喉咙已被冰冷的短剑划过,鲜血喷涌,倒地身亡。
“敌袭——!!”凄厉的警报声划破雨夜。
更多的护卫从院内涌出,刀光剑影瞬间将暮夜包围。
“挡我者,死!”
暮夜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她手中的短剑化作死神的镰刀,每一剑都精准地收割着生命。她的身法快到了极致,在人群中穿梭,带起一蓬蓬血雨。雨水混合着血水,将她整个人染成了暗红色,宛如从血池中爬出的修罗。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广翳!谁拦,杀谁!
别院深处,一间守卫格外森严的厢房内。
广翳被粗重的铁链锁在柱子上,肩头的箭伤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她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痕,显然经历过一番苦斗和内力的对抗。
在她面前,站着一个身着华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正是权倾朝野的齐王。他手中把玩着从那枚玄铁令牌,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冷笑。
“文渊那老东西,果然还没死心。还有那个杀手‘无影’……你们倒是给了本王不少惊喜。”齐王踱步到广翳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告诉本王,文渊和其他反对本王的老家伙,藏在哪里?说出来,本王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些。”
广翳艰难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冰冷的嘲讽:“乱臣贼子……也配问话?”
齐王眼中怒色一闪,手上用力,广翳痛得闷哼一声,却咬紧牙关,不肯屈服。
“骨头倒是硬。”齐王松开手,冷笑道,“无妨,待本王擒住那个叫暮夜的杀手,在你面前将她一刀刀凌迟,看你的嘴还能硬到几时!”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兵刃断裂和身体倒地的闷响。
一名浑身是血的护卫踉跄着冲进来,惊恐地喊道:“王爷!不好了!那个女杀手……她杀进来了!弟兄们挡不住!”
齐王脸色一变:“废物!那么多人都拦不住一个?”
他的话音未落,厢房那厚重的木门轰然炸裂!木屑纷飞中,一道被鲜血浸透的黑色身影,如同索命的恶鬼,一步步踏了进来。她的黑衣不断滴落着血水,短剑上寒光流转,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让房间内的温度骤降。
“暮夜……”广翳看着那个为她浴血而来的身影,眼眶瞬间湿润,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温暖。
暮夜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被铁链锁住的广翳,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染血的衣衫,眼中的血色更浓,周身杀气几乎要溢出来。她的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转向齐王。
“放了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齐王被她那如同看待死人般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但旋即强自镇定,冷笑道:“‘无影’?果然名不虚传。不过,你以为闯到这里,就能救走她吗?”他拍了拍手。
瞬间,房间内外涌入更多手持劲弩的护卫,弩箭闪烁着寒光,齐齐对准了暮夜。同时,两名气息阴冷的老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齐王身侧,显然是王府圈养的高手。
“跪下投降,本王或许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齐王傲然道。
暮夜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也没有看那些对准她的弩箭和高手。她的目光,始终落在广翳身上,看到她因自己的到来而亮起的眼神,看到她无声摇头示意自己快走的焦急。
值了。
为她闯这龙潭虎穴,值了。
暮夜缓缓举起短剑,剑尖直指齐王,一字一句道:“我说,放、了、她。”
下一秒,她动了!不是冲向齐王,而是如同鬼魅般侧滑,短剑划向锁住广翳的铁链!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掷出数枚飞镖,射向操控弩箭的护卫!
“放箭!”齐王怒吼。
弩箭离弦!那两名高手也同时出手,掌风凌厉,直取暮夜要害!
广翳失声惊呼:“小心!”
暮夜仿佛背后长眼,身形在极小的范围内做出不可思议的扭曲,避开大部分弩箭,实在避不开的,便用短剑格挡,发出叮当脆响。但她终究不是神仙,一支弩箭擦过她的手臂,带起一溜血花。而两名高手的掌风,也已袭到身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被暮夜斩断一根铁链,得以活动一只手臂的广翳,猛地将一直暗中积蓄的内力灌注于指尖,对着那两名高手的方向,狠狠一划!
没有声音,但那两名高手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身形一滞,掌风也为之一顿!
广翳喷出一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以她重伤之躯强行催动秘术,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但这瞬间的停滞,对暮夜而言,已经足够!
她不顾身后袭来的掌风,短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银河倒泻,瞬间将剩余的铁链尽数斩断!同时反手一剑,逼退了已然受到影响的两名高手。
“走!”暮夜一把抱住软倒的广翳,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承受了那名高手残余的掌力!
“噗!”暮夜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她借着掌力,抱着广翳,如同炮弹般撞破了厢房的窗户,跌入外面的雨幕之中。
“追!格杀勿论!”齐王气急败坏的咆哮从身后传来。
暮夜紧紧抱着怀中气息微弱的广翳,将轻功催动到极致,在雨夜中亡命奔逃。鲜血不断从她口中溢出,后背火辣辣地疼,内腑如同翻江倒海。但她搂着广翳的手臂,却稳如磐石。
广翳依偎在她冰冷的、染血的怀抱里,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却奇异地感到无比安心。她艰难地抬起手,擦去暮夜唇边的血迹,气若游丝:“笨蛋……为什么不走……”
暮夜低头看了她一眼,雨水顺着她沾血的脸颊滑落,眼神却是在广翳面前从未有过的清晰和温柔:“你在哪里,我在哪里。”
简单的话语,却重于千钧。
广翳笑了,苍白而满足,将头更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任由意识陷入黑暗。
暮夜抱着她,穿梭在永宁城熟悉的巷道中,身后的追兵声越来越近,前路仿佛是无边的黑暗与绝境。
但她心中却一片平静。
师父的仇,北疆的局,这乱世的纷争……或许依旧前路漫漫。
但怀中的这个人,是她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有她在,地狱亦是归途。
雨,还在下。两道伤痕累累的身影,紧紧相依,奔向未知的黎明,也奔向只属于她们的,肝胆同归的结局。
(第三十六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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