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我便起身了。
走到院中。凌昊已经站在哪里了。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是昨日托村中妇人帮忙浆洗缝补过的，虽然依旧难掩破损痕迹，却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冷峻挺拔。他背对着我，身姿如松，正望着远处雾气缭绕的山峦，不知在想些什么。晨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影，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并未立刻回头。
我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垂下眼，安静地等待着。心中那片昨日被冰封的荒原，似乎又掠过一丝寒风。
农妇和她丈夫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布包，脸上带着淳朴的不舍和担忧。
“公子，姑娘，这就走了？”大娘将布包塞到我手里，眼圈有些发红，“山里早晨凉，这几个饼子带着路上垫垫肚子……这一路凶险，千万要当心啊……”
我接过那尚带余温的布包，喉咙有些发哽，低声道：“多谢大娘，多谢大叔这些时日的收留和照料……”
老实的樵夫只是搓着手，憨厚地点头：“路上……小心。”
凌昊这时才缓缓转过身。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冷澈，看不出丝毫重伤初愈的虚弱。他目光扫过农妇夫妇，微微颔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凌某铭记。”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些许谢意，还请收下。”
农妇见状，连忙摆手后退：“使不得使不得！公子，这可使不得！咱们乡下人，帮把手是应该的，哪能收这个……”
凌昊的手并未收回，语气虽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并非酬谢，是药资。还请收下。”
农妇还要推辞，她丈夫却轻轻拉了她一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了银子，黝黑的脸上露出感激又不安的神情：“这……多谢公子……”
凌昊不再多言，目光转向我，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模样：“走了。”
“是。”我低低应了一声，最后向农妇夫妇福了一福，转身跟上了他已经迈开的步伐。
我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这座给了我们短暂庇护的小小村落。村口的老槐树下，几只土狗懒洋洋地趴着，目送着我们离开。
踏上荒草萋萋的山道，将那座炊烟渐起的宁静村庄远远抛在身后，重新投入前路未卜的茫茫山野。
晨雾尚未散尽，露水打湿了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山林寂静，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更衬得这沉默令人窒息。
凌昊走在前方，步伐稳健，速度并不快，似乎是在迁就我的脚程，却又带着一种明确的、不容置疑的方向感。他始终没有回头，也没有开口说话，仿佛我只是一个跟随其后的、无关紧要的影子。
我默默跟在后面，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玄衣墨发，脊背挺直，仿佛昨日那个昏迷脆弱、泪眼朦胧的人从未存在过。我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冰冷而遥远的关系，甚至……比最初更甚。至少最初，他还会审问我，还会因我的妖气而警惕。而现在，他似乎连那份警惕都懒得投注于我，只剩下彻底的、令人心寒的漠视。
心口那处刚刚结痂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我用力攥紧了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对抗那不断上涌的酸涩和委屈。
不知走了多久，山路逐渐崎岖，林木越发茂密。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前方的凌昊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我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的后背，慌忙也跟着停下，心跳漏了一拍。
他并未回头，只是微微侧首，目光扫过路旁一丛长势格外茂盛的、开着紫色小花的植株，声音平淡无波地响起：“在此歇息一刻。”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我说话。这一路上，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是。”我低声应道，寻了路边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默默坐了下来。确实有些累了，昨日心神煎熬，一夜未曾安眠，此刻腿脚早已酸软。
凌昊并未坐下，而是走到那丛紫色小花旁，俯身仔细查看片刻，伸手采了几株，收入怀中。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手而为。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那是……药材？他认得？
他采完药，并未解释，只是走到不远处另一棵树下，靠着树干，闭目养神。阳光透过枝叶缝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竟显出几分罕见的柔和。但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的疏离气息，又迅速将那点柔和击得粉碎。
我收回目光，低下头，从大娘给的布包里拿出一个饼子，小口小口地啃着。饼子有些干硬，噎得喉咙发疼。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一下，一下，敲打着令人难堪的孤独。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得喘不过气时，凌昊忽然又开口了，眼睛依旧闭着，声音听不出情绪。
“跟紧些，莫要掉队。”
我咀嚼的动作顿住了，捏着饼子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是在关心我会不会走丢？还是仅仅嫌我速度太慢，耽误行程？
“是。”最终，我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将最后一口饼子咽下，那干涩的滋味一路蔓延到心底。
一刻钟后，他准时睁开眼，站起身：“走。”
没有多余的字眼，转身继续前行。
我默默跟上，努力加快脚步，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不敢再“掉队”。
山路蜿蜒，仿佛没有尽头。
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的脚步，和一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冰冷而遥远的鸿沟。
前路漫漫，迷雾重重。
而我心中的迷雾，似乎比这山间的晨雾，更加浓重，更加令人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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