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雨生如同老黄牛般,闷着头,一砖一瓦地翻修王家那几间老房子,并咬牙购置着各式崭新家电的同时,一墙之隔的田家院子里,田秀秀的身影也同样忙碌得没有片刻停歇。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用自己的双肩扛起了装扮家园的重担。
她心底明镜似的,弟弟强强结婚,女方王雨雨是嫁过来的人,从今往后,田家这个院子,就是雨雨要长久生活、安身立命的“家”。这房子破败、晦暗了这么多年,墙皮剥落,窗棂腐朽,绝不能让雨雨这个新媳妇一踏进门槛,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寒酸气和无处躲藏的委屈。这不仅仅关乎田家在村里的脸面光彩,更是对雨雨这个即将成为家庭一员的小姑娘,最基本的尊重和迎接。
于是,她同样请来了村里手艺扎实的工匠班子,不过她指挥着匠人们重点翻修的,是自家用作日常起居的正屋,以及东边那间准备给强强当新房的、稍显宽敞的屋子。支付工钱、采买木料砖瓦、购置油漆白灰……每一笔开销,她都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反复掂量。
用的全是她自己这两年在外漂泊打工,忍受着流水线的枯燥与思乡的煎熬,一分一厘辛苦积攒下的血汗钱,以及后来田强强断断续续寄回来、数目有限的那点钱。至于王雨生之前塞给她的那张薄薄的银行卡,以及那叠用红纸紧紧包裹着的现金,她则一分未动,原封不动地、仔细地收藏在自己那个上了锁的旧木箱最底层。
那是他王雨生沉甸甸的心意,她懂,但她田秀秀,有属于自己的、不肯轻易弯折的骨气,和一份深藏于心的、关于未来的朦胧打算。
匠人们挥舞着工具,叮叮当当地忙碌起来。斑驳的墙面被工匠用刮刀仔细铲平,然后均匀地刷上了雪白的石灰水,散发出略带刺鼻却又充满希望的气味;吱吱呀呀、漏风渗雨的旧木窗户被拆卸下来,换上了透亮严实的新玻璃窗;房顶上那几根让人提心吊胆、似乎随时会罢工的房梁,老师傅们仔细查看了榫卯,用新的木料进行了加固支撑;屋里坑洼不平、一走就起灰的泥土地面,也被匠人们用石碾仔细压实,尽量铺得平整。虽然整体上,远远比不上王雨生那边不仅翻新还添置了冰箱、洗衣机等崭新家电的气派(秀秀思虑再三,只给家里添置了一台新的彩色电视机和一台半自动的洗衣机,至于冰箱,她觉得眼下家里用度紧张,且耗电,暂时没必要置办),但整个田家院子,里里外外,看起来也确实顿时亮堂、整齐、体面了许多,终于褪去了那层灰败的暮气,透出了点实实在在要办喜事的鲜活样子。
在忙碌的间隙,田强强偶尔会默默地蹲在院子角落,蹲在正低头清点材料的姐姐旁边,看着工匠们爬上爬下,听着刨花簌簌落地的声音,沉默良久。经过订亲、怀孕、流产、王家闹事、姐姐强势介入这一连串如同暴风骤雨般的波折,尤其是亲眼目睹了姐姐那番破釜沉舟、不惜一切也要保住两家亲事的操作,以及事后她毫无怨言、里外奔波操持家务的疲惫身影,这个曾经叛逆莽撞、只知惹是生非的少年,心性似乎被猛地锤打了几下,一下子沉淀、成熟了不少。他眼神里少了许多浮躁,多了几分沉静,有时甚至会主动接过工匠肩头沉重的麻袋,或是帮忙递个工具。
一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院墙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工匠们都收拾工具下班了,喧闹了一天的院子里,暂时只剩下姐弟两人。秀秀正就着最后的天光,低头仔细核对着手里一叠记录买材料花销的单据,眉头微蹙。田强强蹲在一旁,目光落在姐姐沾着灰渍和油漆点子的手背,以及那张难掩疲惫的侧脸上,喉咙滚动了几下,突然闷闷地开口,声音有些因不常如此正经说话而带来的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
“姐……”
秀秀闻声,从一堆数字里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向他。
田强强似乎不太习惯这种直白的情感流露,下意识地避开了姐姐探究的目光,低头盯着脚下刚刚铺好、还散发着泥土气息的砖石地面,继续说道:“以前……是我不懂事,混账,光知道由着性子胡来,尽给你和娘惹祸了,让你们跟着担惊受怕,还赔了那么多钱……”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深吸了一口气,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以后……你放心。”他抬起眼,目光里有了点坚毅的东西,“我会好好的。收心,跟雨雨好好过日子,找个正经活计,挣钱养家,再不……再不让你和娘为我这么操心了。”
这番话,朴实,甚至有些笨拙,但从一向浑噩的田强强嘴里如此清晰地吐露出来,显得格外珍贵,重重地敲在秀秀的心上。她看着弟弟那似乎在一连串变故的催逼下,一夜之间褪去不少青涩、变得坚毅了些的面部轮廓,看着他眼神里那份试图承担责任的郑重,心里顿时百感交集,像打翻了五味瓶。这些年,独自在外打工的艰辛,为弟弟前程的忧心,面对王家责难时的屈辱与强撑,为操办这一切所耗费的心力与积蓄……所有的委屈、疲惫、愤怒,在这一刻,仿佛都从弟弟这句笨拙的承诺里,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比真实的慰藉和解脱。
她没有多说什么安慰或鼓励的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用那只同样粗糙、带着劳作痕迹的手,轻轻地、却有力地拍了拍弟弟已经变得相当结实的肩膀。一切的理解、欣慰与期许,都尽在这无声的动作之中。
(作者解释换亲后,秀秀嫁给王雨生,以后住在王家。王雨雨嫁给田强强,以后住在田家。这是典型的“换亲”模式,女方交换到对方家庭生活。)
因此,秀秀此刻不遗余力地翻新田家的房子,是为了给弟弟田强强和即将过门的弟媳王雨雨一个像样的、温暖的、能够开启新生活的家。而她自己的嫁妆——那笔她偷偷攒下、始终没有动用的钱,则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底气和尊严,是她即便未来嫁入王家,也绝非毫无依仗、可以任人拿捏的隐秘宣言,预示着她内心深处,对保有自我价值的执着坚守。
两边的房子都在叮叮当当地翻新,敲打声、说话声此起彼伏,仿佛一场无声的竞赛,又像是某种历经磨难后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与和解。空气里弥漫着石灰水的碱味、新鲜木料的清香和油漆的刺鼻气味,也隐隐透出一种历经波折、耗尽心力争斗后,终于要尘埃落定、走向平静生活的微弱期盼。日子,就在这充满忙碌与准备的节奏中,一天天平稳地滑过,等待着媒婆再次上门,带着黄历,定下那个最终缔结两家姻缘、开启新篇章的吉利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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