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失败的阴影，如同医院走廊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沉沉地压了下来。
向暖一夜没睡好，第二天一早，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她心里记挂着沈时韫，不知道他怎么样了。那样一个骄傲又追求完美的人，面对失败，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冒冒失失地直接去办公室或者发微信“骚扰”，只能小心翼翼地通过护士小刘打听消息。
“沈医生啊，”小刘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昨天那台手术确实可惜了，伤得太重，送来也太晚了……沈医生今天看起来脸色很差，话更少了，一上午都关在办公室里没怎么出来，连陈主任去找他说话，他都只是点头摇头。”
向暖的心揪紧了。果然……
“那他……吃早饭了吗？”她想起昨天那份大概率冷掉的粥。
“早饭？估计够呛。我刚才送文件进去，看他桌上有份没动过的外卖，估计是昨天的，都放凉了。”小刘摇摇头，“他就是这样，一旦手术不顺或者遇到难题，就能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地琢磨好久，谁劝也没用。”
不吃不喝？那怎么行！本来胃就不好，还经历了那么高强度的手术！
向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直接送吃的过去，肯定会被拒绝，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她焦躁地在病房里踱步，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医院发放的、补充电解质的运动饮料。
对了！水！他高强度手术下来，肯定脱水严重，需要补充水分和电解质！送水总比送吃的显得不那么刻意吧？
而且……她看向那个黑色的保温杯。他好像一直用它喝黑咖啡，但这个时候，或许该喝点别的？
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她再次溜出医院，这次没有去排长队的粥铺，而是去了一家大型超市，精挑细选了几瓶口碑最好的、不含过多糖分的电解质补充饮料和一瓶高品质的苏打水（据说对胃刺激小）。
回到病房，她仔细地将保温杯里残留的咖啡渍清洗干净（用一只手和晓晓的帮忙），然后用开水烫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任何味道残留。最后，她将冰镇的电解质饮料和苏打水混合，调到一种适口的温度，小心翼翼地灌满了保温杯。
做完这一切，她看着手中恢复光泽、装着“特调饮品”的保温杯，深吸一口气。
这次，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兴冲冲地直接闯过去。她算准了中午大部分人休息、走廊人最少的时候，才悄悄走向神经外科办公室。
办公室门紧闭着。
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没有敲门。
她轻轻地把保温杯放在门口旁边的地上，一个不那么显眼、但又不至于被人踢到的地方。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便利贴。她没有写长篇大论的安慰（她知道他不需要，也不会看），只是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
【补充电解质。】
落款处，她画了一个小小的、简单的太阳图案。
她把便利贴仔细地贴在保温杯上。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没有多做停留，安静地转身离开了。
像一个悄悄送来补给的小松鼠，放下东西就跑，不期待任何回应。
整个下午，向暖都有些心神不宁。训练时也频频走神，总会忍不住去想，他看到了吗？他喝了吗？会不会直接扔掉了？
但她克制住了去询问或者查看的冲动。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战友之间的关心（单方面认定的），尽了心就好，结果不重要。
傍晚，林晓晓需要去做一项检查，向暖陪她过去。回来时，正好要经过神经外科病区。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目光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办公室方向。
办公室的门依然关着。
但……
她眼尖地发现，之前她放在门口的那个保温杯，不见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被清洁工收走了？还是……被他拿进去了？
她强忍着激动，陪晓晓回到病房后，又借口去打水，再次溜达到神经外科护士站附近，假装和小刘护士闲聊。
“刘护士，今天……走廊里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吧？”她旁敲侧击。
“奇怪的东西？没有啊。”小刘想了想，忽然压低声音笑道，“哦，你说那个保温杯啊？沈医生下午出来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看了那张便利贴好几秒呢，然后……就拿进去了。”
向暖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拿进去了！
“那……那他喝了吗？”她迫不及待地小声问。
“这我哪知道啊？”小刘好笑地看着她，“沈医生办公室门关着呢。不过……”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刚才我送病历进去让他签字的时候，好像瞥见那个杯子放在他手边了，里面的东西……好像少了点？”
少了点！
他喝了！他至少喝了一些！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满足感瞬间淹没了向暖！比她之前任何一次“战术成功”都要开心！
他不是无动于衷！他接收到了她的关心，并且没有拒绝！
虽然方式如此隐晦，如此无声。
但这足够了。
夜深了。
医院再次安静下来。
神经外科医生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沈时韫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昨天那台失败手术的详细记录和影像资料。他一遍遍地复盘着每一个环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节，眼神专注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桌角，那个黑色的保温杯静静地立在那里。
他的目光偶尔会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只杯子上，停顿几秒。
杯身上那行刻字，在台灯下泛着微光。
“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fort Always.”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
他想起门口那张画着幼稚太阳的便利贴，和上面歪扭的字迹。
【补充电解质。】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小心翼翼的安慰，甚至没有留下名字。
仿佛只是最纯粹的、基于专业的提醒。
他伸出手，拿起杯子，拧开。
里面不是他习惯的黑咖啡，而是带着淡淡甜味的电解质水。温度刚好，不凉不烫。
他沉默地喝了一口。微甜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滋润。长时间高度集中和脱水带来的隐隐头痛，似乎缓解了少许。
他其实并不喜欢甜味。
但这一次，他并没有放下。
而是又喝了一口。
然后，他将杯子放在手边，目光重新投向冰冷的屏幕，继续着他的复盘。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悄悄洒落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办公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杯盖被轻轻拧开的细微声响。
无声，却仿佛有一种淡淡的暖流，在这片冰冷的、被失败阴影笼罩的空间里，悄然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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