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起床哨像一把锋利的军刺，划破西北基地干燥冷冽的空气。向暖一个激灵，从硬板床上弹起，动作利落地开始整理内务。三个月前医院里那个哭鼻子的姑娘仿佛只是幻觉，此刻的她眼神锐利，动作精准，如同上膛的子弹。
“哟，咱们的‘关系户’醒得挺准时啊？”旁边铺位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兵斜眼看过来，语气带着刺。她叫郭婷，某军区侦察兵比武的尖子，对向暖推迟报到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向暖手下动作没停，把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头也没抬：“报告班长！不敢耽误训练！”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郭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选拔集训的强度远超向暖想象。这里的教官仿佛没有感情，训练科目更是层出不穷。武装越野、极限体能、野外生存、特种驾驶、爆破基础……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门口反复横跳。
向暖的脚踝在头两周成了重点监控对象。她严格按照沈时韫的“医嘱”用药，每晚休息时都偷偷多按摩一会儿。疼痛和不适像跗骨之蛆，但她咬紧了牙关。她想起沈时韫给她药时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想起那张写着卫星电话的便签纸，心里就像烧着一把火。
“不能怂！”她对自己说，“绝对不能给沈医生丢人！”
周三晚上八点，是所有队员难得的“放风”时间，可以使用个人手机与外界有限联系。向暖攥着那个小小的非智能手机，手心微微出汗。她躲到宿舍楼后一个信号稍好的角落，深吸一口气，按照便签上的号码拨了出去。
信号断断续续，接通的声音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喂。” 沈时韫的声音传来，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嘈杂的电波，有些失真，却依旧是她熟悉的清冷平稳。
“沈医生！”向暖的声音不自觉地扬了起来，带着雀跃，“是我，向暖！”
“嗯。”电话那头应了一声，背景很安静，似乎是在书房，“训练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向暖下意识想吐槽教官的变态和训练的艰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上了轻快的语气，“就是有点想食堂的肉包子了！这里的伙食，啧啧，能量管够，味道嘛……基本靠想象！”
沈时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问：“脚踝呢？”
“完全没问题！您开的药特别管用！我现在五公里负重都能跑进优秀了！”向暖挺起胸膛，虽然知道他看不见。
“嗯。注意劳逸结合，避免旧伤复发。”他的叮嘱依旧带着医生式的严谨。
“知道啦！”向暖看着头顶西北格外清晰的星空，心里软成一片，“你呢？你那边怎么样？忙不忙？”
“老样子。项目在推进。”沈时韫的回答言简意赅。
通话时间有限，两人没说几句，话题就围绕着她的身体情况和训练安全展开。大多是向暖在说，沈时韫在听，偶尔回应几个“嗯”、“好”、“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向暖看着屏幕上短短三分钟的通话记录，心里却像被充了电一样。他的声音，哪怕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也成了她在这苦寒之地最重要的能量补给。
日子在汗水和泥泞中飞逝。向暖凭借过硬的军事素质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成绩稳步提升，渐渐甩掉了“关系户”的帽子。连郭婷看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不屑，变成了带着审视的认可。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一个月后，综合战术演练在戈壁滩深处展开。队员们被分成小组，携带有限补给，在模拟敌情的环境下生存并完成指定任务。
向暖所在的小组，任务是夜间渗透“敌”指挥所，获取情报。行动起初很顺利，但在撤退时，他们遭遇了对方的伏击。混乱中，为了掩护携带情报的队友先走，向暖和郭婷主动引开追兵。
漆黑的戈壁，地形复杂。两人凭借出色的军事技能和默契配合，几次险之又险地摆脱追踪。但在一次快速通过干涸河床时，向暖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身体猛地一歪！
“小心！”郭婷低喝一声，伸手去拉她。
已经晚了。向暖只觉得左脚踝传来一阵熟悉的、钻心的剧痛，比上一次考核时更甚！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冷汗，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怎么样？”郭婷迅速架住她，压低声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脚……好像又崴了……”向暖疼得声音发颤，尝试站立，脚踝处传来的尖锐疼痛让她几乎晕厥。
远处，追兵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近。
郭婷脸色凝重。带着一个无法行走的伤员，在敌人的追踪下穿越几十公里复杂地域返回集结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你走吧，”向暖咬着牙，推开郭婷，“情报重要！我留下掩护！”
“放屁！”郭婷低骂一声，眼神凶狠，“侦察兵没有抛弃战友的先例！”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将向暖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用力将她背了起来。向暖比她略高，郭婷背得有些吃力，脚步却异常坚定。
“郭婷……”向暖伏在她背上，眼眶发热。
“少废话！省点力气！”郭婷喘着粗气，背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戈壁滩上跋涉。
追兵的声音时远时近。向暖的脚踝肿痛难忍，每一次颠簸都像是酷刑。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拖累郭婷，必须完成任务！
她想起沈时韫。如果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会不会又皱起眉头，用那种冷静到近乎无情的声音说“肌肉韧带二次损伤，恢复期会更长”？
不，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么没用！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微光。郭婷体力消耗巨大，脚步已经踉跄。向暖强忍着疼痛，要求下来自己单脚跳着走。
就在两人几乎绝望时，前方出现了集结点隐约的轮廓。
“到了……快到了……”郭婷声音沙哑，几乎是在用意志力支撑。
最终，她们在规定时间的最后一刻，狼狈不堪地抵达了集结点。教官看着被郭婷半扶半拖弄回来的向暖，和她那肿得老高的脚踝，脸色严肃。
军医立刻上前检查，眉头紧锁：“韧带撕裂，比上次严重。必须立刻停止训练，接受系统治疗。”
向暖的心沉到了谷底。停止训练？这意味着她的选拔之路，可能就此终结。
郭婷站在一旁，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突然大声对教官说：“报告！任务情报由向暖同志破译关键密码获取！撤退途中，是她主动引开敌人，为我创造机会！她的伤，是为了掩护我和情报！”
教官的目光落在向暖苍白却倔强的脸上，又看了看一脸正色的郭婷，沉默了片刻。
向暖被抬上了送往基地医疗中心的吉普车。车子颠簸着离开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吞噬了她无数汗水和这次希望的戈壁滩，眼圈终于忍不住红了。
她摸向口袋，那里放着沈时韫给她的卫星电话号码纸条。现在，还不是星期三。
吉普车扬起漫天黄尘，驶向未知的安排。
而在几千公里外的城市，沈时韫刚刚结束一台复杂的脑干肿瘤切除术。他脱下手术服，揉了揉酸胀的脖颈，走到办公桌前。手机屏幕安静如常。
他拿起那个刻字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目光落在台历上。又一个周三，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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