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宿舍里，夏东辰瘫坐在椅子上。
食堂里那股虚张声势的劲儿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冰冷刺骨的后怕。
林小满后脑勺洇开的那滩血，像噩梦一样在他眼前晃。
他哆嗦着拿起手机。
“喂……爸。”
电话那头的夏杰，正焦头烂额。
理学院小会议室内烟雾缭绕，郑海指着牛智老师的鼻子质问杨简恶意造谣、煽动网络暴力的恶劣行径该如何处理。
牛智则寸步不让地为自己的“绩点之王”辩解，强调关子元当众斗殴影响更坏。
夏杰夹在中间，太阳穴突突直跳，只想快点把这破事压下去。
儿子的这声“爸”，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这小子平时不是喊自己“喂”，就是直呼其名。
现在肯叫爸，肯定是又给自己捅了什么篓子！
“什么事？”
夏杰走到窗边，远离争吵。
“我……我把我们专业一个女生，弄伤了……”
夏东辰的声音细的像蚊子。
“严不严重？”
“头……头出了点血，送医院了。”
夏杰闭了闭眼，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真她娘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强压着骂人的冲动：“那小姑娘家是干什么的？知道底细吗？”
“不……不知道。”
夏东辰回忆着林小满平日朴素的穿着和无异于常人的言行。
“看她样子……应该没什么背景。”
“那就好。”
夏杰下意识地舒了口气。
只要没背景，在他夏杰的地盘上，无非是赔点钱，给点压力，再动用些人脉关系摆平的事。
夏东辰从小就爱给自己找这种事，这种流程，他可太熟悉了，简直成了本能。
“行了，我知道了。你别到处说，等我消息。”
挂了电话，他转身看向依旧争执不下的郑海和牛老师，心头那股烦躁更甚。
儿子的麻烦暂时“可控”，眼前这两个刺头才是真闹心。
——
冰冷的医院走廊长椅上，那个短暂却滚烫的拥抱留下的余温仿佛还在空气中震颤。
苏悦猛地松开手，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眼神慌乱地避开关子元的目光。
“抱歉……我失态了。”
关子元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开来。
最终，是苏悦先打破了沉寂。
“下巴……疼不疼？”
关子元摇摇头，鼻子却一酸。
苏悦的关心打破了二人之间尴尬的沉寂。
关子元缓缓开口。
“苏老师，小满她……真的很爱你，非常非常爱你。有些事情，也许真的不必再瞒着她了？”
苏悦身体瞬间僵硬。
她声音略带苦涩:“我不想让她承受那么多……她从小没有父亲，已经很可怜了。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想让大家知道小满是我女儿吗？”
她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关子元。
“不是怕她被人说是关系户吗？”
关子元想起之前苏悦给过的理由。
“不……这学校里，沾亲带故的多了去了，真要论起来，我也算有点旧情分……”
她苦笑了一下，“但这都不是关键。”
“是因为林克。他当年在学校里闹得……人尽皆知。像个疯子一样，堵在办公室，堵在教室门口，甚至……闹到院长那里。那些不堪的场面，那些难听的辱骂，成了老师学生的笑料。”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的情绪。
“我不想让小满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只希望她能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那过去，由我一个人背着就够了。我能在暗处看着她，就满足了。”
关子元静静地听着，待她说完，他才开口。
“苏老师，我理解您想保护小满的心。但是……”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苏悦。
“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活生生的证明。无论您怎么隐瞒，怎么逃避，伤害还是会找上她。那些流言，哪一样是因为知道了她是您的女儿才冲她去的？没有！伤害就是伤害，它不会因为您的刻意隐藏就绕过她！”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恳切。
“据我对小满的了解，她远比您想象的坚强。您在她心里，是顶天立地的妈妈，是她的骄傲。让她知道真相，了解您为她承受了多少，远比让她活在您精心构筑的象牙塔里，要好得多！”
苏悦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长久以来紧绷的心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许久，苏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直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
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在她苍白的脸上舒展开。
“谢谢你，子元……你真的，很不像个学生。”
那笑容里，有放下千斤重担的轻松，也有尘埃落定后的苍凉。
“也许……你说得对。是时候了，该和她好好谈谈了。”
气氛因为这个笑容而缓和了些许。
关子元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感觉脸上有点热。
为了打破这微妙的氛围，他笨拙地找了个话题。
“那个…苏老师，虽然夏东辰那混蛋该千刀万剐，但您…也别因为他，对夏主任有太大意见…夏主任他…”
他努力搜肠刮肚想找点优点，最终憋出一句。
“…客观条件其实…嗯…还挺好的？长得…也还像个人？”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苏悦一脸茫然，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在说什么啊？”
关子元挠挠头。
“就是……您跟夏主任……不是在……内啥吗？那个夏东辰要是成了您继子，您肯定能把他掰正……”
关子元手上尴尬地胡乱比划着。
苏悦瞬间反应过来，又好气又好笑，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关子元的脑袋。
“你想什么呢！这么荒谬的谣言你也信啊？！”
“啊？那那个胸针……”关子元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过年那个……不是夏主任送的吗？”
“胸针？”
苏悦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哦！那个啊！那是小满送我的新年礼物，高仿A货，还说等以后她赚钱了，一定要给我买个真的呢！”
想起女儿当时献宝似的模样，苏悦的笑容更深了。
“啊？？？”
关子元彻底傻眼了，嘴巴微张，大脑一片空白。
高仿？A货？小满送的？
怪不得！苏老师会把那个胸针别在家居服上！
这跟他想象的剧本差了十万八千里！
看着他呆若木鸡的样子，苏悦无奈地笑着摇头：“我怎么可能收不喜欢的人的贵重礼物？夏杰送我的东西我当场就退回去了。”
“那…那天大悦城约会？”
关子元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说漏了嘴，有些懊恼。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
“呃…我和小满…那天在大悦城发思政课的问卷，无意中…看到的。”
关子元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苏悦心头猛地一紧！
原来如此！
原来那天女儿回家后失魂落魄、伤心欲绝，根本不是因为被眼前的少年伤了心……
而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和夏杰坐在一起！
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无意中给了女儿最沉重的一击！
巨大的自责瞬间淹没了她。
苏悦的表情冷了下来，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厌恶。
“那天啊……想起来我都会生气。”
——
听完苏悦的回忆，关子元彻底愣住了。
信息量太大，冲击得他一时无法思考。
胸针是假的，是小满的心意。
那场“约会”，竟然也是另有原因？
长久以来困扰他、折磨他的患得患失和痛苦纠结，竟然全是建立在一连串可笑的误会之上？
他看向苏悦的眼神，复杂难辨。
就在这时，急诊室的门“咔哒”被从里面拉开。
一位护士探出头：“林小满家属？可以进来了。”
苏悦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深吸一口气，准备进去。
她走到门口，脚步却顿住了。
她回过头。
“子元，小满……在她心里，把你放得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所以……”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无比认真。
“希望你不要辜负她这份心意。”
关子元沉默了一下。
在大悦城，他又怎会感受不到林小满的那点小心思。
关子元站起身，迎上苏悦的目光。
他挺直了背脊，眼神坦荡而清澈。
“我知道，小满对我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会好好照顾她，也会……跟她好好说清楚的。”
苏悦闻言，明显地愣了一下。
随即，一丝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她的眼底。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关子元轻轻地点了点头，推开门，身影消失在病房内。
走廊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关子元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回放着苏悦描述大悦城“约会”时的一切。
“夏杰这老登，也太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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