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周终于被关子元硬生生扛了过去。
成绩陆续揭晓，他对着教务系统里的数字，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了几分。
落下半个月的课程，靠着最后关头的拼命恶补，稳稳当当地过了关。
成绩一出来，关子元就知道，郑导的“约谈”是躲不过的。
他站在那扇熟悉的辅导员办公室门前，抬手敲了敲门。
没等里面回应，他便习惯性地将头探了进去，目光快速扫视。
很好，只有郑中海那颗在顶灯下微微反光的脑袋埋在文件堆里。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在办公桌前站定。
郑中海似乎没察觉他进来，依旧低着头，笔尖在纸上划拉得飞快。
直到写完最后几个字，他才“啪”地合上文件夹，摘下眼镜，抬眼看向关子元：
“六级咋样？”
“多半寄了。”
关子元倒是没有撒谎。
竞赛冲刺、期末恶补、还有和苏悦那些甜蜜的时光，英语六级确实被挤到了犄角旮旯。
郑中海鼻腔里溢出一声冷哼：
“我就说你不是好嘚瑟！这学期英语你恐怕碰都没碰吧？净搞你的物理竞赛来着！”
他语气带着惯常的严厉，却又似乎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奖状，“啪”地拍在桌面上。
“拿着吧，你的擦屁股纸！这竞赛好在是没白搞！”
关子元有些疑惑地拿起那本奖状，展开。
祝贺关子元同学
在全国大学生物理竞赛中
荣获国家级特等奖（全国第一名）
“全国第一？”
关子元盯着那四个字，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这么多年，一路拼杀，失败、挫折、质疑如影随形，此刻终于站到了那个最高的位置上，感觉竟有些…平静。
“嗯，全国第一。”
郑中海端起他那标志性的大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浓茶。
“现在整个理学院都传疯了，都在打听‘关神’是何方神圣。喏，表白墙上还有一堆小姑娘打听你是谁呢！也就你这个当事人，还跟没事人似的！”
关子元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张奖状上。
心绪谈不上澎湃，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你这学期绩点还成，还混了个什么美术社的副社长？再加上这全国第一的奖状，国奖（国家奖学金）应该是稳了。回去好好准备答辩材料，别关键时刻给我拉了胯！”
“好的郑导。”
关子元将奖状仔细收好，准备转身离开。
“等等！”郑中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六级！给我好好学！别到时候博士都毕业了，六级还没过！丢人！”
“明白！”
关子元像得了特赦令般，迅速拉开办公室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捏紧了手里的奖状，脚步不自觉地加快，几乎是跑了起来。
他要把这份喜悦，第一时间捧到那个最重要的人面前！
——
傍晚的理学楼。
苏悦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
关子元放轻脚步走到门口，透过那道窄窄的门缝，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苏悦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微蹙，单手撑着额头，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深深困扰。
那张平日里温柔沉静的侧脸，此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
关子元心头那点雀跃瞬间被冲淡了几分。
他推门进去，大步流星地走到苏悦桌前，将那张奖状轻轻放在她的桌上：
“悦姐，看这个！”
苏悦的目光落在奖状上，当“全国第一名”的字样映入眼帘时，她眼底瞬间亮了起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眉宇间的愁绪像是被强行驱散。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关子元的头发。
“宝贝真棒！”
那笑容如此自然，仿佛刚才门缝里看到的愁容只是关子元的错觉。
关子元看着她瞬间切换的神情，心里的疑虑却没有消散。
他最近确实疏忽了。
考试周的连轴转榨干了他所有精力，每天和苏悦的相处被压缩到只剩下短暂的温存和偶尔的直播答疑，连像以前那样找借口去她办公室“请教问题”都顾不上了。
他似乎错过了她身边正在发生的什么。
“悦姐，怎么了？你好像……刚才不太开心？”
“没事，一点科研上的小麻烦，很正常，哪个做科研的没点烦心事？不用操心我。”
她迅速将话题转向关子元。
“对了，你的论文修改得怎么样了？一定要把核心思想和pRL上那篇‘借鉴’了你思路的文章彻底区分开，思路要更清晰，逻辑要更严密。争取今年把它投出去，投个更好的期刊！”
关子元看着苏悦强撑的笑脸，知道从她这里暂时问不出什么了。
他压下心头的疑惑和一丝隐隐的不安，乖巧地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悦姐。那我……去学生办公室那边看看？”
“去吧，别太晚。”
关子元转身离开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透过那最后一丝缝隙，他清晰地看到，苏悦眉头再次紧紧锁起，目光沉沉地落在电脑屏幕上，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仿佛在低语着什么。
关子元转向隔壁的研究生学生办公室。
推开门，意外地发现平日里的“劳模”孟钊师兄竟然不在。
只有四师兄韩世良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似乎是复杂的代码界面，但他显然心不在焉。
果然，组里最近不太平。
既然从苏悦那里问不到，那就换个方向。
关子元走进去，装作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
“韩师兄，孟师兄今天怎么偷懒了？难得见他不在。”
他知道韩世良和孟钊关系最好，消息也最灵通。
韩世良闻声转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
“嗐，别提了，小师弟。孟师兄今年不是呕心沥血投了篇ScI三区的文章吗？好不容易中了，就参加了这批博士论文明审。前面几个专家意见都挺顺的，评价也不错，结果到了t大那边，一个杰青手里……”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忆那个名字。
“对，叫关键！关键教授那个组！好家伙，直接给挑了一堆莫须有的毛病，鸡蛋里挑骨头！明审结果直接给挂了！现在师兄在宿舍里‘玉玉’着呢，晚饭都没跟我去吃。”
t大？关键？！
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脚底窜上脊背。
韩世良没注意到关子元瞬间僵硬的脸色，自顾自地继续抱怨：
“现在组里私下都在传，说苏老师是不是在外面得罪什么大佬了？感觉现在处处都有人给我们组使绊子，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光看孟师兄这件事……也不能完全说明问题吧？”
关子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还不止呢！”韩世良凑近了些，“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千万别往外传啊。那天我去找邓老师签字，不小心听到邓老师和于院长说话……听说苏老师那个青年基金项目，本来大家都觉得是板上钉钉的那种，这次居然也被莫名其妙地毙掉了！一点具体原因都没给！听说……”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声音几乎成了气声，“就是t大那边，关教授那边使的劲儿！你说，t大的大佬，跟我们苏老师八竿子打不着，这到底是为啥啊？苏老师怎么就得罪他了？”
韩世良的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关子元的心上。
原来根源在这里！是他那个所谓的父亲！
怪不得苏悦心情那么差！
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们不是已经约定好要一起面对风雨了吗？
关子元猛地转身，他大步流星地走回苏悦的办公室门口，胸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关键的愤怒，更有对苏悦独自承担的心疼。
他抬起手，想要用力敲门，想要进去问个明白，想要告诉她不必这样。
他的手停在半空。
最终，他只是轻轻拧了一下门把手，带着一丝最后的试探。
咔哒。
门把手纹丝不动。
门，锁了。
他被无声地隔绝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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