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老黑山下有个吕家屯，屯里百十来户人家大多姓吕。屯东头住着个老铁匠，名叫吕大锤，五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一身疙瘩肉黑得发亮。他的手艺是祖传的，打的镰刀锋利耐用，锄头结实称手，十里八乡都认他家的铁器。
这年秋收刚过，屯里首富吕百万家要重修祖坟，请了南边的风水先生来看。那先生绕着老黑山转了三圈，最后指着一处平缓山坡说：“此处龙脉潜行，气聚而不散，乃佳穴也。只是...”他顿了顿，捋着山羊胡子，“只是这地已有灵物占据，若要在此修坟，须得先给它立个小庙，免得冲撞。”
吕百万忙问是何灵物，先生闭目掐指：“当是黄家仙无疑。”
关外人家多信狐黄白柳灰五仙，其中黄仙即黄鼠狼，最为记恩记仇，不可轻易得罪。吕百万当即吩咐下去，在山坡上修座黄仙庙，庙成后再动土修坟。
这修庙的活儿自然落到了吕大锤身上—他要负责打造庙门铁环、香炉铁架等一应铁器。吕大锤干活实在，不但打好所需物件，还主动帮工人们加固庙梁、修补瓦顶。
庙成那日，吕百万请来跳大神的老萨满，杀猪宰羊，热闹非凡。正当萨满击鼓请神时，突然一阵怪风卷起，吹得人睁不开眼。风停后，供桌上赫然出现个巴掌大的金元宝，众人都说是黄仙显灵，喜得吕百万连连叩拜。
当夜吕大锤刚睡下，就梦见个穿黄衫的老者，面容清癯，目光炯炯：“吕铁匠，你修庙有功，老夫特来相谢。这老黑山往东十里，有处荒废铁矿，内含精铁，你若开采，必能富甲一方。只是切记—采铁可也，万万不可伤我子孙，更不可贪多，每日采百斤即止。”
吕大锤惊醒，将信将疑。次日还是叫上儿子二锤，按梦中指示去找，果然发现处废矿口，里面铁矿品质极佳。父子俩大喜，遂每日采铁百斤，回来打制农具。因铁质好，打出的家伙格外锋利耐用，名声越传越远，生意红火起来。
一年下来，吕家竟积下不少钱财。这年冬天，二锤娶了媳妇，是邻屯赵家的姑娘，名叫凤英，模样周正，就是心眼活泛，过门没几天就嫌家里房子破旧。
“爹，咱现在有钱了，为啥不把房子翻新翻新？你看吕百万家，青砖瓦房多气派！”凤英常在二锤耳边吹风。
二锤被说动了，去找吕大锤商量：“爹，咱现在生意好，每天百斤铁不够打啊。既然黄仙告诉了矿址，多采点应该没事吧？”
吕大锤摇头：“黄仙有言在先，不可贪多。”
凤英插嘴：“爹，那黄仙真要计较，怎会让咱发现这矿？分明是默许了。再说，咱多挣点钱，给黄仙庙重塑金身，岂不是两全其美？”
吕大锤还是犹豫，但经不住小两口软磨硬泡，加上自己也想把生意做大，终于松了口：“那就...多采五十斤吧。”
起初多采五十斤，不见异常。后来加到两百斤、三百斤...直到一天采上千斤。吕家盖起新瓦房，买了大牲口，成了屯里新富户。
这天凤英又出主意：“当家的，我听说城里铁价涨了三成。要是咱能日夜开采，运到城里卖，不比打铁器强？”
二锤皱眉：“可黄仙说过...”
“呸！什么黄仙不黄仙的，咱采了这么久，它真要显灵早显了！说不定那托梦就是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不得真！”
吕大锤起初不肯，但想到城里铁价，终究动了贪念。于是雇了十来个壮劳力，扩大矿洞，日夜不停地开采。
这天傍晚，矿工们突然慌慌张张跑回来：“东家，不好了！矿洞塌了，埋进去三个人！”
吕大锤心里“咯噔”一声，忙带人去救。忙活一夜，人总算挖出来了，还好只伤没死。但清理矿洞时，发现塌方处竟有个脸盆大的黄鼠狼窝，七八只小崽子被压得血肉模糊，只有只母黄鼠狼侥幸逃脱，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森冷，叫人胆寒。
吕大锤心知闯祸，赶紧备了三牲祭品，带着儿子去黄仙庙请罪。谁知刚到庙前，就看见那只逃走的母黄鼠狼蹲在庙顶上，对着他们呲牙尖叫。霎时间，四面八方涌出上百只黄鼠狼，将庙围得水泄不通，个个眼睛发绿，叫声凄厉。
吕家父子连滚带爬跑回家，当夜就发高烧说明话。请大夫看不好，又请萨满来跳神。萨满击鼓唱了半天，突然浑身发抖，声音变尖：“吕家违约贪心，伤我子孙，此仇必报！”
吕百万听说后，忙来劝和：“黄大仙息怒，吕家知道错了，愿重修庙宇，再塑金身...”
话没说完，萨满突然倒地，醒来后茫然不知发生什么。
当夜，吕家铁匠铺莫名起火，幸好发现及时扑灭了。接着圈里的大青骡无缘无故暴毙，请兽医查不出原因。更怪的是，吕家打出的铁器全都变脆，一用就断，顾客纷纷退货。
吕大锤知道是黄仙作祟，再次备厚礼去黄仙庙谢罪。这次庙前倒没黄鼠狼，但供桌上的贡品转眼就发霉变质，香一点就断。
屯里开始流传闲话，说吕家得罪黄仙，要倒大霉。往日称兄道弟的乡邻都躲着走，生意一落千丈。
凤英受不了这落差，天天跟二锤吵：“定是你家得罪了哪路神仙，连累我也遭殃！早知就不嫁到你家...”
二锤心烦意乱，竟动手打了凤英。凤英一气之下跑回娘家。
吕大锤又急又愧，病倒在床。这夜又梦见黄衫老者，冷面如霜：“吕大锤，你违约贪心，伤我子孙，本当取你性命。念你初犯且修庙有功，暂留一命。但从今往后，你吕家子孙永世不得踏入老黑山东麓，否则必遭横祸！”
次日吕大锤挣扎起床，对儿子说：“快去请王萨满来，我要许愿。”
王萨满来了后，吕大锤当面发誓：吕家子孙永世不采铁矿，并不再打铁，转行农耕。此外，每月初一十五必到黄仙庙上香扫撒。
说也怪，发誓后吕家果然不再出事，但铁匠铺是开不下去了。吕大锤砸了炼铁炉，封了矿洞，从此吕家再没人打铁。
这事过去后，老黑山一带多了条规矩—采药打猎都可，但若遇到黄鼠狼，务必绕行，更不可伤其性命。吕家屯的黄仙庙香火反而旺起来，据说有求必应，尤其护佑诚信之人。
至于那处铁矿，后来也有别人想去开采，但奇怪的是，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矿脉所在，仿佛从来就不存在过。老人们都说，那是黄仙施法隐去了，专等有缘无贪之人呢。
而吕家后人谨守祖训，再不敢踏足老黑山东麓，连带着整个屯子的人都避讳那片地方。时间久了，东麓草木越发茂密，成了飞禽走兽的乐园。
偶尔有外乡人不信邪，硬要去东麓探个究竟，结果不是迷路就是摔跤，回来后都说邪门。从此再没人敢去打那片地的主意了。
这年除夕，吕大锤已是白发苍苍，抱着孙儿烤火，慢慢讲起这段往事。
小孙儿问：“爷爷，黄仙现在还住那儿吗？”
吕大锤望向窗外黑黝黝的老黑山：“在不在的，谁知道呢？但心存敬畏总没错的。”
远处山上，似乎有两点绿光一闪而过，像是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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