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看着她们那副又惊又喜又怕的模样，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安抚一下这两个被吓坏了的小姑娘。
然而，就在此时。
一个冰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们的身后。
一股混杂着绝望、悔恨、羞耻与恐惧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林羽缓缓看去。
只见李莫愁正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曾经冷若冰霜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她握着长剑的手，在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一尊即将破碎的冰雕。
她看着林羽，嘴唇哆嗦了半天，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干涩无比的字眼。
“仙子……不，前辈……请留步。”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近乎哀求的卑微。
陆双双和洪凌凌听到师父的声音，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李莫愁却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用自己那单薄却决绝的身体，挡在了两个弟子的身前。
她死死地盯着林羽，像一只护着自己最后两只幼崽的母兽，尽管她自己也知道，她面对的，是一头她根本无法抗衡的史前巨兽。
她想开口，她想阻止。
这是她最看好的两个弟子，是她倾注了无数心血，视作峨眉派未来的希望！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这个来历不明的“仙人”带走？
可是，她该说什么？
用峨眉派的名头去压她？
可笑！在一位能够凭虚御风，一曲镇万敌，翻手间便镇压了一尊大妖的真正仙人面前，区区凡间的峨眉派，算得了什么？
用武力去阻止？
那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她连对方一缕气息都承受不住，所谓的赤练仙子，在大宗师中都算顶尖的修为，在对方面前，恐怕连一只蝼蚁都不如！
用道理去讲？
她有什么道理可讲？对方从头到尾，都未曾伤害过她们分毫，甚至在某种意义上，还出手拯救了这满庄的生灵，包括她们师徒三人。
李莫愁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无数的念头在疯狂地冲撞，但每一个念头，最终都化为了无尽的苍白与无力。
林羽没有理会她。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给她。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轻蔑的言语，都更加让李莫愁感到锥心刺骨的羞辱。
林羽只是平静地看着被李莫愁护在身后的那两个小道姑。
下一刻，她脑后那圈柔和而又神圣的功德金光，再次悄然浮现。
金光不耀眼，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温暖与威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神圣的光晕之中。她那张本就风华绝代的容颜，在功德金光的映衬下，更显得超凡脱俗，不染一丝凡尘烟火，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她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了陆双双和洪凌凌的身上。
那目光，没有丝毫的压迫感，反而像是春日里最和煦的暖阳，瞬间驱散了两个小道姑心中因为血腥杀戮和冲天妖气而积攒的所有恐惧与不安。
“仙……仙人前辈……”
陆双双和洪凌凌看着林羽此刻的模样，又惊又喜，再也顾不得身前的师父，连忙从李莫愁的身后绕了出来，对着林羽，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她们的声音里，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狂喜。
白天那个送她们平安符的“坤道前辈”，竟然真的是神仙！
她们竟然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仙缘！
林羽看着跪在地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两个小姑娘，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般清冷，而是变得空灵，悠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是来自九天之上的大道纶音，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二人，与我清风观有缘。”
“可愿随我入山修行，斩断红尘俗念，从此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追寻那长生久视的无上大道？”
轰！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李莫愁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
李莫愁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她想开口，想阻止，想告诉自己的弟子，不要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处！
然而，当她的目光，再一次触及到林羽那双平淡、漠然，却仿佛能够洞穿人心，看透世间一切虚妄的清冷凤眸时。
当她的视线，扫过那圈神圣、浩瀚，代表着无量功德的金色光环时。
所有的话，所有的念头，全都在这一瞬间，死死地堵在了她的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如同冰山般沉重的恐怖威压，死死地压在她的心头。
在这股威压之下，她才真正、彻底地，明白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
那不是武功高低的差距。
那不是修为深浅的差距。
那是生命层次的，本质上的，如同云泥之别的巨大鸿沟！
她引以为傲的武功，她赖以成名的地位，她无往不利的心机……
所有的一切，在这等真正超脱了凡俗的存在面前，都显得是那么的可笑，那么的渺小，那么的……微不足道。
她就像一个在皇帝面前炫耀自己家里有几亩薄田的乡下土财主。
可笑至极！
李莫愁的身体，晃了晃，那张本就煞白的脸，此刻更是没有了一丝血色。
她那颗坚如磐石，冷若冰霜的道心，在这一刻，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彻底崩碎，裂开了无数道无法弥补的缝隙。
跪在地上的陆双双和洪凌凌，自然也听到了林羽那如同天宪般的问话。
两人浑身剧震，眼中先是闪过一丝茫然，随即，便被一种无法抑制的狂喜所取代！
入山修行！追寻长生大道！
这不正是她们这些修道之人，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吗？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师父。
她们看到了李莫愁那张惨白如纸的脸，看到了她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败，看到了她那副失魂落魄，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可怜模样。
师父，沉默了。
师父，没有反对。
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两个聪慧的姑娘，瞬间明白了。
她们的师父，这位在她们心中几乎无所不能的赤练仙子，在这位真正的仙人面前，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
继续留在峨眉，她们的未来，或许能成为像师父一样的江湖顶尖高手。
但若是跟着眼前这位仙人……
那将是一片她们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波澜壮阔的全新天地！
这个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陆双双与洪凌凌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往无前的决然！
“弟子愿意！”
“弟子愿意！”
两人异口同声，没有丝毫的犹豫，再次对着林羽，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无比用力，无比虔诚！
“好。”
林羽满意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对于她而言，今日了结了血鸦的因果，又意外收获了两个资质根骨都属上佳的弟子，算得上是功德圆满。
她不再看那失魂落魄的李莫愁一眼，只是宽大的青色云纹道袍衣袖，对着两个小姑娘，轻轻一挥。
一道柔和的青光，瞬间便将陆双双和洪凌凌两人包裹了起来。
两个小姑娘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暖力量将自己托起，下一瞬，眼前的景象便开始飞速变幻，化作了流光溢彩的绚烂光带。
只是眨眼之间。
青光散去。
林羽，以及那两名刚刚拜入她门下的新弟子，三人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她们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一般。
整个后院，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留下李莫愁一个人，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失魂落魄地，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晚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吹动了她那身杏黄色的道袍，让她那本就单薄的身影，显得愈发萧瑟，愈发凄凉。
许久，许久之后。
李莫愁那张死灰般的脸上，忽然牵动了一下嘴角。
她缓缓地，露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苦涩与自嘲的复杂笑容。
不久之后，一则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传言，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整个大景王朝的江湖上，不胫而走。
传言，衡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之日，有邪魔妖物作祟，屠戮武林同道。危急关头，峨眉派掌教赤练仙子李莫愁，不畏艰险，与妖魔奋力搏杀。其座下两名爱徒，陆双双与洪凌凌，更是仙缘深厚，宅心仁厚，感动了云游至此的清风观上界仙人。
仙人感其诚，降下法身，翻手间镇压妖魔，还天地清明。
更是看中了陆、洪二人的仙骨，当场施展仙法，抚其顶，赐其缘，将二人收为记名弟子，带回了九天之上的仙山洞府之中修行。
仙人临走前还留下法旨：待二女修行有成，便会送其返回峨眉，光耀门楣。
一时间，峨眉派名声大噪，被蒙上了一层浓厚的传奇与神话色彩，前来拜山学艺的弟子络绎不绝，风头甚至隐隐压过了武林魁首少林武当。
而作为这一切的亲历者，赤练仙子李莫愁，更是被江湖同道，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神坛。
只是，再也没有人见过她出手。
也再也没有人，见过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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