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小燕子！快起！再磨蹭上学迟到了！” 徐兰压低了却依旧穿透力十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伴随着压水井“嘎吱嘎吱”的声响和哗哗的水流声。
“妈…再睡五分钟…”雷小玲带着浓浓睡意的嘟囔。
“五分钟个头！你看太阳都晒屁股了！”徐兰的催促毫不留情。
接着是雷小燕带着哭腔的抗议：“我的新包包…带子又缠住了…二哥！二哥帮我！”
雷二蛋挣扎着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大亮。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翻身下床。刚推开工具棚的门，一股深秋清晨凛冽的寒气就扑了进来，激得他一个哆嗦，困意全消。
院子里，晨光清冷。徐兰正利落地从压水井里汲水，倒进大木盆里。雷小玲睡眼惺忪地蹲在盆边刷牙，白色的牙膏沫糊了一嘴。雷小燕则像只没头苍蝇，背着她那个巨大的新挎包在院子里转圈，包带果然又缠在了她的小胳膊上，急得小脸通红。
“来了来了！”雷二蛋赶紧过去，三下五除二帮小妹解开缠绕的带子，又顺手替她把挎包调整到合适（虽然还是有点长）的位置。
“谢谢二哥！”雷小燕破涕为笑，立刻忘了刚才的窘迫，又神气活现起来。
“二蛋，起了？”徐兰直起腰，擦了把手上的水，“正好！今儿天好，风不大，你把那两床厚被子抱出来晒晒！趁着日头足，去去潮气！褥子也拍拍！” 她像个永不疲倦的陀螺，又转向厨房，“春梅！帮妈把灶膛灰掏了！顺便看看炉子火还旺不旺，烧点热水！”
“好嘞妈！”雷春梅爽快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雷二蛋应了一声，回屋抱被子。抱着蓬松暄软、还带着被窝余温的厚棉被走到院子里，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和泥土气息扑面而来。他仰头看了看湛蓝高远的天空，阳光虽然明亮，却没什么暖意。他把被子搭在院中早已拴好的晾衣绳上，用力拍打。沉闷的“噗噗”声响起，细小的尘埃在阳光的光柱里飞舞。
看着被阳光逐渐晒透的棉被，雷二蛋心里那点因睡眠不足带来的烦躁也仿佛被拍打出去不少。他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小金库！”
这个念头像颗小火星，“腾”地一下冒了出来，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思绪。
趁着大家都在忙，他轻手轻脚地溜回工具棚，反手掩上门。走到工作台最里面那个角落，那里堆着些平时不太用的杂物。他搬开一个装着废旧螺丝螺母的铁皮盒子，又挪开几块垫桌脚的破木板，露出后面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用泥巴糊得严严实实的小洞。
这是他秘密的“宝藏”——一个嵌在土坯墙里的小壁龛，只有拳头大小。他小心翼翼地用螺丝刀撬开外面干硬的泥巴封层，里面露出一个扁扁的、用旧牛皮纸包裹着的小包。
他屏住呼吸，把小包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一层层剥开那泛黄起毛的牛皮纸，里面露出的“财富”，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微光。
那是他这段时间“待业”在家，利用手艺和“老六”智慧，一点点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
一堆皱巴巴的毛票和硬币： 最大面值是两张五毛的绿票子，更多的是壹分、贰分、伍分的铝制硬币，还有一些更小的、边缘都磨圆了的旧铜钱（偶尔有人用这个抵修理费）。最大一笔进账是帮街道办修好大喇叭后，王主任塞给他的五毛钱“辛苦费”。剩下的，零零碎碎来自帮同学修自行车链条（收了一毛）、给邻居李婶修好漏水的搪瓷脸盆（换了两颗水果糖，被他折算成一毛）、帮前院赵大爷修好门锁（赵大爷硬塞给他一小包炒花生，也算半毛）……每一分每一厘，都浸着他的汗水和手艺。
几张花花绿绿的票证： 一张半斤的糕点票（上次帮街道设计灭鼠笼，徐兰悄悄塞给他的“福利”），两张壹两的肉票（平时省下来的），还有几张壹两的粮票。这些票证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却是这个年代比钱还金贵的硬通货。
一小卷用橡皮筋扎着的工业券：** 攒了好久，大概有五六张，是帮厂里子弟修东西时，人家用这个抵人情的。
雷二蛋把这些“财富”仔细摊开，像将军检阅他的士兵。他拿起那几张毛票，一张张捋平，又掂量掂量那堆硬币的分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那几张珍贵的票证和工业券上。
“该派上用场了。”他低声自语，心里盘算起来。
大姐难得回来，带了那么多好东西。爹妈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高兴。小玲小燕得了新书包和糖，也乐得不行。自己呢？享受着家里的庇护和温暖，马上可能就要去厂里工作，领工资了。在这之前，是不是该用自己挣的、攒的这点钱，给家人买点小礼物，表表心意？
心意有了，目标也清晰了：
1. 给老妈徐兰： 一块新头巾！老妈那块洗得发白、边角都磨出毛边的旧头巾，冬天围出去都漏风！要厚实、暖和、颜色耐脏又显精神！
2. 给大妹雷小玲： 一支好钢笔！她那支破钢笔，笔尖都劈叉了，写作业总洇墨，没少跟自己抱怨。给她买支铱金笔，让她在同学面前也神气一回！
3. 给小妹雷小燕： 一包水果硬糖！这小馋猫，看见糖就走不动道。再买包山楂片，开胃消食。
4. 给老爹雷大炮： 一包好烟？不行，太不实用，还得挨骂。对了！钢锯条！老爹那工具箱里，钢锯条是消耗最快的，经常见他为找不到趁手的锯条骂骂咧咧。买两根质量好的！
5. 给大姐雷春梅： 大姐啥都不缺，部队待遇好。但…她喜欢实用的小工具！用废料给她做个便携多功能小刀？开罐头、拧螺丝、削个水果都行！这个不用花钱，花心思就行！
打定主意，雷二蛋立刻行动起来。他先把那几张毛票和硬币仔细数了两遍，确认总额：一块两毛三分钱。加上糕点票、肉票和工业券，购买力应该够了。他小心地把钱票分成两份：大部分揣进贴身的衣兜，剩下几枚硬币和那张糕点票备用。又把杂物归位，泥巴重新糊好那个小壁龛，确保看不出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工具棚的门。院子里，徐兰正踮着脚拍打晒着的棉被，雷春梅在厨房门口择菜，雷小玲和雷小燕已经背好书包，准备出门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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