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八年的夏天，那尾巴还没彻底溜走呢，秋老虎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显露出它的燥热啦！
在轧钢厂后勤处的仓库里，雷二蛋刚刚帮着老师傅清点完一批新到的劳保手套，额头上就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扯了扯身上略显宽大的工装外套，心里头正盘算着下班后的那点事儿呢！
“二蛋，愣啥神呢？领工资了，还不麻溜点儿？”同组的张大姐笑着拍了他一下，扬了扬手里那个鼓囊囊的信封。
哎哟！雷二蛋一拍脑门，光顾着琢磨他的“大计”，差点把这茬忘了。今儿个可是发饷的好日子！
会计室窗口排着不长不短的队，多是些老师傅和心急的年轻小伙。
雷二蛋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心里那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上个月帮机修车间画了张改良夹具的草图，人家硬塞了两块钱辛苦费；前儿个又利用休息时间，把库房那几把老掉牙的锁头给拾掇利索了，管仓库的老李头偷偷给他记了半个加班……林林总总加上基本工资，这回的“活动资金”应该挺可观。
捏着那个比往常厚实不少的信封，雷二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他没像旁人那样急着拆开数，而是小心地揣进内兜，还下意识地拍了拍。稳了，计划通！
下班铃一响，雷二蛋跟师傅打了声招呼，蹬上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二手自行车，哧溜一下就钻出了厂门。
他没直接回家，车把一拐，奔了前门那边的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里人头攒动，永远是那么热闹。雷二蛋目标明确，直奔卖无线电元件的柜台。柜台后坐着个戴眼镜的老师傅，正拿着个电烙铁捯饬着什么，一脸专注。
“同志，劳驾，拿俩6p1，再要个8欧姆的舌簧喇叭，要声音透亮那种！”雷二蛋扒着柜台，声音里透着股压不住的兴奋。
老师傅推推眼镜，打量了他一眼：“哟，小伙子，又是你。零件快凑齐了？”这几个月，雷二蛋没少往这儿跑，每次都是抠抠搜搜地买一两个关键零件，老师傅都眼熟他了。
“齐活儿！就差这临门一脚了！”雷二蛋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那个温热的信封，仔细数出几张钞票和相应的工业券，递了过去。动作带着点庄重，像是完成某种仪式。
老师傅点点头，一边取货一边念叨：“现在的小年轻，能静下心鼓捣这玩意儿的不多喽。装好了，让你家里人也听听新闻，听听戏，美着呢！”
“那必须的！”雷二蛋接过用牛皮纸小心包好的零件，像是捧着什么宝贝，小心翼翼地塞进挎包里，这才心满意足地蹬车往家赶。
回到97号院，夕阳正好给小小的院落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徐兰女士正端着个簸箕在院里挑豆子，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哟，今儿回来挺早，没跟你那帮小徒弟吹牛去？”
“妈，看您说的，我是那不着调的人吗？”雷二蛋嬉皮笑脸地支好自行车，拍了拍挎包，“有正事儿！”
话音未落，小妹雷小燕就像个小炮弹似的从屋里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二哥二哥！是不是能听戏匣子啦？”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大妹雷小玲也端着课本倚在门框上，虽然没说话，但那眼神也瞟了过来，带着点好奇。
雷二蛋得意地一扬下巴：“瞧好吧您呐！今晚，就让咱们97号院，响起新时代的‘声’音！”
堂屋那张老旧的八仙桌被临时征用成了工作台。雷二蛋铺开一张旧报纸，然后像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拖出个大木头盒子。打开一看，好家伙：各种颜色的电阻电容像彩虹糖，几个擦得锃亮的电子管用软布裹着，线圈绕得工工整整，一个略显陈旧但擦拭得很干净的木质机壳放在最中间——这是他用了两盒烟跟废品站老刘头换来的，打磨上漆花了小半个月功夫。
徐兰擦了手走进来，一看这阵仗，忍不住念叨：“哎哟喂，我这刚擦干净的桌子……你小子轻点折腾，别再把保险丝烧了！”话是这么说，人却转身就去拿了块干净的湿抹布，又把电灯拉近了点。
雷大炮同志背着手，踱着方步从院里进来，瞥了一眼桌上那堆零件，鼻子里哼了一声：“尽鼓捣这些没用的，能当饭吃？”可他那脚步却没往外挪，反而在桌边绕了一圈，目光在那做工精细的线圈和擦拭一新的机壳上停留了好几秒。
“爸，这您就不懂了，精神食粮，比饭还管饱！”雷二蛋头也不抬，手里拿着电烙铁，预热着。松香的独特气味很快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就你歪理多。”雷大炮又哼了一声，却没走开，拖过一把小马扎，在不远处坐下了，拿出烟袋锅，却没点，只是捏在手里。
焊接是个细致活儿。雷二蛋屏息凝神，根据早就烂熟于心的电路图，一个个零件对号入座。电烙铁尖碰到焊锡，发出轻微的“刺啦”声。徐兰在一旁有点紧张地看着，时不时递上个钳子、螺丝刀。雷小玲也放下了课本，凑近了观察那些奇奇怪怪的元件如何被连接在一起。雷小燕更是踮着脚尖，扒着桌沿，大眼睛一眨不眨。
“老二，那绿皮的是电阻吧？阻值看准了啊，别焊错了回头烧了管子。”雷大炮冷不丁冒出一句。
“放心吧爸，500欧姆，错不了。”雷二蛋咧嘴一笑，“哟，您老懂这个？”
“哼！你老子我摆弄机器的时候，你还在你妈怀里吃奶呢！”雷大炮颇有些自得，旋即又觉得失言，赶紧板起脸，“赶紧弄你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徐兰拉亮了电灯。昏黄的灯光下，雷二蛋的额头见了汗。最后一个输出变压器接好，他长出了一口气，仔细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焊点和接线。
“妈，插座！”
徐兰赶紧把早就准备好的电源插座递过来。
雷二蛋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承载了全家希望的电源插头。雷小燕紧张地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雷小玲也屏住了呼吸。连雷大炮都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身子。
插头缓缓插入插座。
没有冒烟，没有异响，电子管的灯丝渐渐亮起温暖的橘红色光芒。
“成了第一步！”雷二蛋松了口气，擦了把汗。接下来是调试。他小心翼翼地旋动可变电容的旋钮，耳朵贴近那个还没装进机壳的喇叭。
一阵轻微的电流沙沙声传出。
慢慢地，旋动中，沙沙声里开始夹杂着模糊的人语和音乐片段，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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